柳璇望着易安这副全然陌生的模样,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沉到了底,
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疏离与飘忽:“既然你连这一个多月的事都忘了,
那你入赘将军府的事,怕是也得搁一搁了。
这事若是传到你父亲耳中,他怕是难舒心。”
易安闻言,眉头紧锁着反问:“什么入赘将军府?我何时说过要入赘?
再说,与将军有婚约的,不是大哥他们吗?”
柳璇低低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父亲怎肯让尚书府的嫡子入赘?那岂不是折了他的脸面?
所以他从一众庶子里挑中了你,让你去。这些,你如今是全不记得了?”
她顿了顿,摆了摆手:“罢了,你既醒了,后面的事让你母亲照拂便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柳璇起身准备离开,行至门口又淡淡侧过头,
看向柳姨娘:“柳姨娘,老六既已把这月余的事忘得干干净净,那便忘了吧,权当是场梦。
往后为免节外生枝,该怎么做,你该清楚。”化外之意不言而喻……
话音落,她再未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门。
门外的阳光正盛,暖暖地铺在身上,可她心里却像揣着块冰,凉得透骨,又一次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渊薮。
人没见过光时,倒也不怕黑。
可一旦被那束光短暂照亮过,再眼睁睁看它熄灭——
剩下的,便只有噬心的不甘、难舍的怅惘,和漫无边际的失落了……
柳璇望着天上高悬的暖阳,刺目的光洒下来,
她却眯着眼喃喃自语:“小易安……你就像这太阳,热烈得能给人希望。
可你既给了这希望,又为何要收走?你说……你还能回得来吗?”
这话像是问谁,又像只是对着虚空感慨,最终还是落回了自己心里。
她脚步轻缓地往外走,背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像被整个世界落了单,荒凉得让人心头发涩……
走出安园,柳璇在门口驻足,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宅院,眼神里只剩一片死寂般的沉寂,再无半分波澜。
她侧头对身后的晚秋道:“你现在去趟将军府,告诉大小姐,易安醒了。但记住,此易安非彼易安。”
顿了顿,她又加重了语气:“为防生变,她如今的所作所为,不必向现在的易安提及。至于那桩婚约……随她去吧。”
说罢,她抬脚便走,背影决绝,再没回头。
晚秋愣在原地,眉头拧成个结——“此易安非彼易安”?这话听得她一头雾水。
可主子的吩咐不敢耽搁,她定了定神,转身快步往府外走去。
易安望着柳璇离去的方向,转头看向柳姨娘,语气里满是不满与愤怒:
“姨娘,方才母亲所说之事,是真的吗?父亲当真要让我入赘陆国将军府?”
“我虽是庶子,可也是七尺男儿,怎能做这等有辱风骨的事?
让我一个男子入赘,他就没替我想过吗?就不怕我被天下人耻笑、被戳着脊梁骨骂?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入赘之事,简直是把我往泥里踩!”
柳姨娘听着,神色变了几变,眼底掠过一丝难掩的难过,
还有一抹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她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问道:“安儿,在你眼里,男子入赘,就当真这般辱没身份吗?”
“难道只许女子嫁人是寻常习俗,男子入赘便成了有辱风骨的事?”
“姨娘,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古都是男子顶天立地,
女子依附男子而活,这是祖宗传下的规矩,怎会有错?”
易安急得涨红了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将军府是高门,可入赘终究是折损男子颜面的事。
姨娘,我真的不愿意——就算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有尊严,绝不能活得这般窝囊!”
他攥紧了拳头,声音里带上了哀求:“姨娘,求您帮帮我,去跟父亲说说吧?
我愿意为父亲做任何事,哪怕是赴汤蹈火,只要别让我入赘将军府……姨娘,求您了,好不好?”
柳姨娘听着他的话,眼里那点残存的光彻底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的棉絮:“原来在你心里,女子就该按照世俗“安分守己遵守女德”是吧
易安却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涩意,只急着重申:“本就该如此啊!姨娘您是父亲的人,自然该守着本分,安心伺候父亲才是。
抛头露面游山玩水,传出去不光丢父亲的脸,连我们做子女的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这体统不能乱。”
他又把话绕了回去,带着几分不耐:“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入赘的事,姨娘您就别想那些不相干的了,先帮我求求父亲吧?”
柳姨娘望着他急赤白脸的模样,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意里却没半分暖意,
只慢慢别过脸,看向窗外沉沉的屋檐:“罢了,我知道了。
看来,与你而言女子一生,就只能困在这宅院里,连看看外面的念头都成了‘缥缈虚假’……”
柳姨娘缓缓站起身,扶着床沿定了定神,才对易安说:“你先躺好,李御医快到了。
你体内毒素刚被压制住,还乱得很,万不可太激动。”
她声音压得很平,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末尾添了句:“你说的事,我会去跟你父亲商议。
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伤——或许看在你伤重的份上,他会收回成命也未可知。”
说这话时,她指尖微微发颤,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着,钝痛一阵阵涌上来。
这时才真正懂了柳璇离开时那句“就当是一场梦”——
可不是一场梦么?庄周梦蝶,醒后不知是蝶入了梦,还是梦困住了蝶。
柳姨娘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自嘲……
“你先歇着,我去看看李御医到了没有。”柳姨娘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
阳光从门框里斜斜切进来,照在柳姨娘身上。
后背映出的影子被折射的得很长,贴在地上,竟比方才柳璇离去时还要落寞,还要孤寂,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死寂。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
只记得易安说那些话时,一股寒气突然从脚底窜上来,顺着骨头缝往皮肉里钻,冷得她连灵魂都在发颤。
走到廊下时,手不自觉抚上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冰凉的泪珠子挂在下巴上,被风一吹,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