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帝微微动了动,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当年因皓轩之事,
我曾往青云观拜会青云道长,恰见他正与观中弟子讲些奇异鬼怪的传闻。”
他顿了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其中有一段,说的是有人意外殒命后,躯体被异世之魂占据,得以重活一世。
他的其他弟子听了,便说那或许不止是异世之魂,亦可能是山野精怪所化。”
“我当时不解,便问青云道长,这些神话传奇般的事,真的会存在吗?”
安帝眸色沉了沉,复述着当日的对话,“他却只道:‘天道运行自有定数,因果轮回亦有章法,
世间事没有绝对,唯有未定之局。’”
再者,依影卫密查的结果来看,如今的易安,非彼时易安。
而后,他为了与易家断绝血脉之情,竟能做到断发为祭、削骨割肉的地步——
这般决绝,更让我觉得,此前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影卫所查,已能印证七八分。嫣儿,你觉得呢~~”
皇后闻言,眸中先是掠过一丝震惊,随即似有释然漫开,深处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轻声道:“若真如陛下所言,那易安称得上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妥当,于我们便是无患之利;可若稍有差池……”
话说到此处,她便停了下来,抬眸静静望着安帝,未尽之语尽在眼底。
安帝瞬间读懂她的心思,语气笃定:“你放心,这点朕心中有数。
如今已寻到能牵制他的软肋,只是后续难料,不知他会不会因此性情大变。”
他话锋一转,添了几分凝重:“再者,观他今夜醉酒后的言行,背刺我方的几率极小。
更要紧的是,筱儿与昭瑶丫头自小亲近,
有这层关系在中间周旋,他将来成为筱儿的手中利刃、左膀右臂,也并非没有可能。
只需顺他心意,成他所念,事成已是定局,不是吗~~”
安帝语气带着几分了然,“虽说眼下有些事,朕难免被各方牵制,身不由己,
但要为他添一把力,这点底气还是有的——朕身为帝王,在这事上仍能说一不二……”
皇后望着安帝,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角,声音发颤,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阿宁,你说……
我们的皓轩,会不会也像你口中的易安那样,
在别的地方、别的世界,重活一世呢?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机缘,这样的可能?”
彼时,安帝正沉心考量如何制衡易安,
骤闻皇后这番话,心头一震,所有思绪瞬间被打断。
他抬眸看向皇后,见她眼底满是藏不住的脆弱与期许,
原本紧绷的神色渐渐柔和,喉间泛起一阵酸涩。
安帝紧握着皇后的手,语气掷地有声,却又裹着化不开的柔:“会的。
青云道长曾说过,皓轩是有福之人,来我们身边一趟,不过是渡劫罢了。
既是有福,定然能得这般机缘,在别的地方、别的世界,好好重活一世。
何况这些年,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善事,攒下满钵功德,他怎会没有这份福分?”
其实安帝自己也不知,他的儿子是否真有这般机缘。
可他见不得妻子红着眼眶的模样,更不愿让她抱着这点念想落空。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祈求,不管在哪个他们看不见的世界,
他的儿子能卸下所有苦难,只做个幸福平安、日日开怀的孩子,便好。
自儿子走后,他的嫣儿便将满心悲痛藏进了“皇后”的身份里,
对他向来以“陛下”相称,克制又疏离,再未这般亲昵地唤过他“阿宁”。
此刻这声轻唤落进耳中,安帝耳畔一震,整个人竟先愣了神,随即喉间发紧,方才强压下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他低头看向皇后,见她眼睫微颤,语气里带着未散的脆弱与期盼,
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目光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
这一声“阿宁”,比千言万语都重,让他觉得,那个被伤痛困住的妻子,终于肯向他露出一丝缝隙了。
安帝站起身,缓步走到皇后面前,膝盖轻触地面,缓缓蹲下。
皇后亦随他的动作微微低头,目光垂落,恰好与他抬眸时的视线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里似缠绕着千丝万缕的爱恨,剪不断,理还乱。
“年少的武宁,曾对年少的凤云嫣许诺,要护她一生安稳,予她一世幸福。”
他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裹着化不开的愁绪,“所以这些年,他拼尽了全力去履行那个承诺,可到头来——”
话锋陡然一转,他喉结滚动,喉间像是被堵住般发紧,“他非但没保护周全最爱的姑娘,
还让她亲历了丧子之痛,尝尽了锥心之苦。”
他凝望着皇后,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悲戚,又沉坠着散不去的愧疚,
而深处,却藏着如寒刃般的坚定。“年少的武宁,恨极了如今的我。
他若能来到此刻,定会,对你道一声迟来的‘对不起’。”
他微微前倾身子,语气里掺着恳切:“但嫣儿,求你,也求过去的我们,再信我一次,再给现在的我一点时间。
那些曾伤害过你的人,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一个都不会放过。”
最后,他放软了姿态,声音里带着近乎卑微的温柔,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嫣儿,往后……你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再唤‘阿宁’可好?……”
凤云嫣望着眼前这般卑微、满眼痛色的安帝,
指尖轻颤着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裹着千般滋味。
“不管是从前的凤云嫣,还是如今的我,”
她的目光落在他眼底,温柔里藏着化不开的酸涩,“
从未后悔过,爱上的那个名叫武宁的少年。”
指尖摩挲着他脸颊的轮廓,语气又添了几分怅然:“她懂你的无可奈何,也知你步步维艰。
可有些痛,像扎进骨血的刺,日夜啃噬着心,实在让人痛不欲生,太难太难释怀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质问,
尾音轻扬,却像带着千斤重:“所以,阿宁……你还要让你的嫣儿,等多久?”
最后四字“你的嫣儿”,她说得极轻,却似带着滚烫的温度,
既是提醒,亦是藏在怨怼背后,未曾熄灭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