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李化春被手机闹钟惊醒。
窗外的天还蒙着一层灰，像被一块脏抹布盖住，冷空气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指纹解锁的瞬间，券商 App 的推送弹了出来 —— 隔夜美股道指收涨 0.3%，纳斯达克涨 0.5%，可 A 股沪深 300 期货主力合约却飘着刺眼的绿，跌幅 1.2%。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连眼底的红血丝都清晰可见。昨晚他只睡了三个小时，梦里全是客户催赎回的电话，还有屏幕上不断下跌的指数。
“醒这么早？” 林薇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伸手递过一杯温好的水。
水杯外壁结着一层薄露，李化春握在手里，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一直传到心口。“心里装着事，睡不着。” 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证监会昨天那通辟谣，听着就没底气，今天开盘肯定还有抛压。”
他掀开被子起身，套上昨天没来得及换的西装外套 —— 袖口还沾着一点婚礼上的彩带碎屑，现在看着格外刺眼。
林薇追着跑到门口，把一条灰色围巾递给他：“路上慢点，别开太快。要是忙不过来，记得叫我过去帮忙。”
李化春 “嗯” 了一声，拉开门的瞬间，冷风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他摸着黑往下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
路上车很少，偶尔能看到几辆早起的出租车。李化春盯着前方的路，脑子里全是早上要做的事 —— 跟华哥确认仓位调整方案，给老周回电话，还要安抚那些已经炸了锅的客户。
七点十分，车子终于停在泽嘉公司楼下。
“化春，你怎么这么早？” 华哥跑到他面前，喘着粗气，手里的资料掉了两页，他慌忙蹲下去捡，手指冻得发红。
“睡不着，过来等门。” 李化春把没抽完的烟摁灭在垃圾桶里，“昨晚的预案再跟我说说，科技股的挂单价格定了吗？”
华哥从包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红笔标满了修改痕迹：“昨晚跟风控部熬到三点，改了三版。科技股计划按成本价 90% 挂单，能卖多少是多少，银行股优先加工业和建设，这两只盘子大，应该抗跌。”
李化春接过纸，指尖划过 “90%” 的字样，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价格比他预期的低了 5%，可现在这种行情，能卖出去就不错了。“客户那边呢？老周的 2000 万，他松口了吗？”
张敏摇摇头，声音发颤：“凌晨两点给他发消息，到现在没回。刚才在地铁上，他助理又打电话来催，说今天必须拿到钱，不然就走法律程序。”
八点整，写字楼的门开了。
三人快步走进电梯，张敏按了 18 楼，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三个人的脸 —— 李化春的黑眼圈，华哥的红血丝，张敏肿着的眼睛，没一个看起来有精神。
办公室里冷冰冰的，空调还没开。李化春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弹出十几条未读消息，全是客户在群里的提问：“李总，今天能卖吗？”“我的钱不会被套住吧？”“要不要现在赎回？”
他没回复，先打开行情软件，把科技股的代码一个个输进去，每只股票的 K 线图都是一条向下的直线，像一把把刀，扎在他眼睛里。
八点半，团队的人陆续到齐。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电脑主机的嗡嗡声。李化春站在白板前，用马克笔写 “操作步骤”，笔尖划过白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开盘后，华哥负责挂卖单，张敏盯客户群，风控部的同事跟券商对接，有成交立刻报给我。”
九点十五分，集合竞价开始。
李化春紧盯着电脑屏幕，沪深 300 指数低开 1.8%，他持仓的三只科技股，最低的低开 2.3%，最高的低开 2.8%，卖单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了屏幕右侧的委托栏。
“华哥，挂单！全挂上！”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响。
华哥手指飞快敲击键盘，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砸在键盘上，他没工夫擦，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挂好了！券商说给咱们优先推单，现在已经有部分成交了，大概 1% 的仓位！”
会议室里有人轻轻松了口气，坐在角落的小王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可这口气还没吐完，屏幕上的指数突然往下跳，红色的数字变成了绿色，跌幅瞬间扩大到 2.5%。
“怎么回事？抛压这么大？” 张敏手里的笔 “啪” 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手指一直在抖，捡了三次才捡起来。
李化春盯着资金流向图，红色的卖单数据一直在涨，绿色的买单却一动不动。他原本以为国家队会护盘，可银行股的买盘连一点波动都没有，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华哥，加仓！工 x 银行，按当前价挂单！” 他咬着牙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华哥立刻执行，鼠标点了三次 “确认”，才看到屏幕上弹出 “委托成功” 的提示。可三分钟过去了，成交记录还是空白。“化春，没成交！买盘太少，挂单排到后面去了！”
同一时间，市区的券商营业部里一片混乱。
老张靠在椅子上，手里的手机摔在地上，屏幕裂了道缝。他没捡，眼睛盯着大屏幕，嘴里骂骂咧咧：“还说什么护盘，全是骗人的！这都跌 3% 了，国家队人影都没见着！”
坐在他旁边的小李，手指一直在刷新账户页面，每刷新一次，余额就少一点。他的科技股是去年 11 月买的，本来赚了 20%，这两天跌下来，不仅利润没了，本金还亏了 15%。
“完了，我的钱，我的血汗钱……” 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小，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把绿色的数字晕开。
刘大妈坐在角落里，手里的保温杯早就凉了。
她昨天听了小李的建议，跟着泽嘉加了 5 万块银行股，现在也跌了 2%，屏幕上的绿色，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卖，可卖单挂了半小时，连一股都没成交。
九点三十五分，沪深 300 指数跌 5%。
交易软件突然弹出 “触发一级熔断，暂停交易 15 分钟” 的提示框，红色的字体像一道伤疤。券商营业部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风声，还有小李压抑的哭声。
泽嘉会议室里，也没人说话。
李化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客户的脸
一想到“王总拍桌子的样子，老周冷笑的表情，还有刘大妈拉着他手问 “能回本吗” 的画面。这些人把钱交给自己，是相信他能赚钱，可现在，他连保住本金都做不到，他就头疼。
“化春，老周发消息了。” 张敏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老周的消息：“我不管你们什么预案，今天必须给我钱！十点前见不到钱，我就带着律师去公司！”
李化春睁开眼，接过手机，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敲出一个字。他想解释，可不知道该说什么 —— 说市场不好？说卖不出去？这些话在客户眼里，全是借口。
十五分钟过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九点五十分，交易恢复。
指数没有反弹，反而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往下坠。沪深 300 指数从跌 5%，五分钟内跌到 6%，卖单量是买盘的十倍，屏幕上的绿色越来越深，像一片绝望的海洋。
华哥突然站起来，声音发颤：“券商…… 券商刚才发消息，说很多机构都在砸盘，咱们的科技股，卖单排到收盘了，根本没人接！”
李化春走到电脑前，鼠标点开标普，每只科技股的卖单都排了几百页，成交价还在往下掉。他的 7% 仓位，现在只卖出去 1.5%，剩下的 5.5%，像一块烫手的山芋，牢牢套在手里。
“怎么办？李总，现在怎么办？” 小王慌了，声音都变了调，“我爸妈昨天还问我工作怎么样，我说公司特别好，现在……”
没人回答他。张敏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还攥着客户名单；风控部的老陈，靠在墙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华哥盯着屏幕，眼睛里满是绝望。
十点整，沪深 300 指数跌 7%。
交易软件再次弹出提示框 ——“触发二级熔断，今日交易提前结束”。红色的字体在黑色的背景上，像一滴血，刺得人眼睛疼。
会议室里有人压抑地哭出声，是小王，他捂着嘴，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张敏也哭了，手里的客户名单被眼泪打湿，字迹变得模糊。
华哥把手里的操作预案揉成一团，扔在垃圾桶里，动作很大，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李化春拿起手机，打开行业群，里面已经炸开了锅。
“这叫什么事？两天熔断，新制度就是个笑话！”
“监管层到底在干什么？一点预案都没有，就敢推出来？”
“还好我昨天清仓了，不然今天就被埋了！”
“泽嘉不是挺厉害的吗？之前股灾都扛过来了，怎么这次也被套了？”
“我朋友在泽嘉做，说他们现在现金都不够兑付赎回，好多客户要去闹。”
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点开客户群，里面的消息刷得飞快，已经有人在说 “要去公司讨说法”“联合起来起诉”。
王总的电话打了进来，李化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李化春，我的钱呢？” 王总的声音像冰一样冷，“十点了，我的账户里还没看到钱，你是不是想赖账？”
“王总，现在交易停了，卖不出去股票，我没办法兑付。” 李化春的声音沙哑，“再给我一天时间，明天开盘我一定想办法把钱给您。”
“一天？我等不了！” 王总的声音突然拔高，“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下午五点前，必须把钱打到我账户里，不然咱们法院见！”
电话挂了，李化春握着手机，指节发白。他走到会议室门口，看着外面的办公区 —— 有人坐在工位上发呆，有人在收拾东西，小王的桌子已经空了，电脑还没关，屏幕上还停留在行情页面。
“化春，张姐刚才打电话来，说要撤回昨天追加的 300 万，还有刘叔，说他的养老钱不能亏，今天必须提走。” 张敏走过来，手里的名单又多了几行字，“现在要赎回的金额，已经有 5 个亿了。”
李化春接过名单，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金额加起来，比公司的现金储备多了 2 个亿。
他深吸一口气，把名单放在桌子上：“华哥，你跟券商对接，看看能不能质押一部分银行股，先把急着用钱的客户兑付了。张敏，你跟客户一个个打电话，说我们正在想办法，别让他们来公司闹。”
“质押？现在这种行情，券商能同意吗？” 华哥皱着眉，“而且质押率肯定低，咱们要补的保证金更多。”
“不同意也得试，总不能让客户去闹。” 李化春拿起外套，“我去券商那边一趟，你们在公司盯着，有消息随时跟我联系。”
走出公司大楼，冷风扑面而来，李化春裹紧了围巾。他抬头看了看天，还是灰蒙蒙的，连一点阳光都没有。马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乱。
他想起 2012 年，自己揣着 5 万块来深圳，租在城中村的小房子里，每天吃泡面，晚上在网吧看盘，那时候虽然穷，可心里有希望，觉得只要努力，总有一天能出头。
现在他有了公司，有了房子，有了林薇，可面对市场的暴跌，还是这么无力。他不是神，救不了场，也护不住所有人的钱。
手机又响了，是林薇打来的。李化春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化春，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了点红烧肉，要不要给你送过去？” 林薇的声音很温柔，像一股暖流，稍微缓解了他心里的寒意。
“不用了，我在去券商的路上，没时间吃。” 李化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别担心，我这边没事，处理完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靠在路边的树上，闭上眼睛。来往的车鸣声，行人的说话声，都像隔了一层膜，听得不真切。他想起婚礼那天，林薇穿着婚纱的样子，想起她跟他说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咱们都一起面对”。
可现在，他连跟她说实话的勇气都没有。
券商营业部里，李化春找到了负责人张总。张总坐在办公室里，面前堆着一叠文件，看到他进来，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连起身都没起身。
“李总，你是来谈质押的吧？” 张总的声音很疲惫，“不是我不帮你，现在这种行情，没人敢接质押，风险太大。而且你们的银行股，现在也跌了，质押率最多 30%，根本不够你兑付赎回。”
“张总，我知道风险大，可我现在没办法了。” 李化春的声音带着恳求，“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哪怕质押率低一点，能兑付一部分客户也好。”
张总摇摇头，把文件推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今天来谈质押的机构，已经有十几家了，我们都没同意。现在谁都不想担风险，你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李化春拿起文件，上面的机构名单里，有几家是他认识的，都是之前一起合作过的私募。连他们都要质押，可见现在的行情有多差。
从券商出来，已经下午一点了。
李化春在路边买了个面包，咬了两口，觉得没味道，又扔了。手机里的消息还在跳，客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他没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走到地铁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曾经以为赚了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可现在才发现，在市场面前，他还是那么渺小。
回到公司，已经下午三点了。
办公区里空了一半，张敏说，有三个同事提交了辞职报告，现在已经走了。华哥还在跟券商打电话，语气里满是恳求，可对方还是不同意。
“化春，老周的律师刚才来了，留下了律师函，说要是明天还不给钱，就起诉咱们。” 张敏把一封白色的信封递给她，上面印着律师事务所的名字。
李化春接过信封，没打开，直接放在了桌子上。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心里一片空白。
林薇发来消息：“晚上回来吃饭吗？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他回复：“不了，公司还有事，可能要加班到很晚。”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林薇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不想让她担心。
天黑的时候，公司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打开电脑，把客户的名单一个个看过去，每个名字后面，都是让他非常烦恼的维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