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髓海逆触?”厉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深邃。
“正是。”谷医正捋了捋胡须,“此症非寻常药石可医。
据那孤本所言,乃是先天髓海有异,感知与外物相逆。
痛觉转为欣快,温饱反成折磨……寻常镇痛安神之药,于患者而言,非但无效,反而可能如同毒药,加剧其苦。”
阿弃垂着眼,心中震动。
这老者,竟真的知道!
而且说得如此准确!
“可有解法?”厉霆问出了关键。
谷医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孤本残缺,只提及症候,并未记载根治之法。
只模糊提到,或可以毒攻毒,以极寒极烈之药,强行冲击髓海,或有一线逆转之机。但……”
他顿了顿,面色更加凝重:“此法凶险万分,古籍亦称之为‘九死一生’之术。
药性若稍有偏差,或患者承受不住,轻则神智尽毁,沦为痴傻,重则……髓海崩摧,立时毙命。”
以毒攻毒?
九死一生?
阿弃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这“治愈”本身,就是一场豪赌,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更为酷烈的刑罚。
厉霆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需要何药?”他最终问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询问一件寻常军务。
谷医正从药箱中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药方,递了过去:“所需药材,皆在此列。
其中几味,如‘玄冰草’、‘赤炎苓’、‘断魂藤’……皆是世间罕有的剧毒之物,药性霸道无比,且需以特殊手法炼制,火候、分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厉霆接过药方,扫了一眼,上面罗列的药名,光是看着便觉戾气森森。
他随手将药方放在案上。
“炼制之事,便有劳医正。”他淡淡道,“所需药材,本将军会尽快备齐。”
谷医正躬身应下:“老夫定当尽力。
只是将军,此法实在凶险,是否……”
“开始准备吧。”厉霆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谷医正看了看厉霆,又看了看一旁垂首不语的阿弃,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带着药童退了下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厉霆的目光落在阿弃身上:“都听到了?”
阿弃缓缓抬起头,看向厉霆。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那丝冰冷的幽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听到了。”他的声音干涩。
“怕吗?”厉霆问。
阿弃沉默了一下,极慢地摇了摇头。
怕?
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
而活着,也不过是继续这无休止的、被掌控的折磨。
那“九死一生”的解法,于他而言,反倒像是一个……解脱,或者,一个渺茫的、改变现状的机会。
厉霆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很好。”他站起身,走到阿弃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记住,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阿弃的指尖微微蜷缩。
他何曾有过选择?
几日后,谷医正所需的药材便被陆续送入了将军府,其中几味罕见的毒草,甚至动用了军中的渠道。
厉霆在主院旁辟出了一间静室,专供谷医正炼药之用。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而辛辣的药味,那味道并不难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侵略性。
阿弃依旧每日待在书房,但能感觉到,府中的气氛似乎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治疗”而变得有些不同。
仆役们经过书房时脚步更轻,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意味,像是怜悯,又像是畏惧。
这期间,厉霆似乎刻意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府中。
他不再让阿弃去藏书阁劳作,也不再用那些“温软的刑具”折磨他。
他甚至撤去了部分信香的压制,允许阿弃更多地“感受”他自身那扭曲的感知。
阿弃不明白他的意图。
是让他提前适应没有信香压制的痛苦?
还是……想看看他在绝望中会如何挣扎?
他选择了最消极的应对——承受。
当温暖的衣物带来的粘腻“愉悦”感重新变得清晰时,他默默忍受;当精致的饭食入口引发胃部阵阵反向的痉挛时,他强行吞咽。
他像一块被投入洪流的顽石,任由那扭曲的感知冲刷,不再试图对抗,也不再沉溺其中。
他只是等待着。
等待着那未知的、可能终结一切的“药”。
谷医正在静室里待了整整七日。
第七日黄昏,他端着一个小小的、漆黑的药盅,来到了书房。
药盅里,只有小半碗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药液。
那药液并不散发热气,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意,表面似乎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晶,
而冰晶之下,又隐隐有赤红色的流光转动,仿佛封印着什么狂暴的力量。
仅仅是看着,便让人心生寒意。
“将军,药已成。”谷医正的神色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忍,
“此药性烈,服下后,会如何……老夫亦无法预料。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阿弃说的。
阿弃看着那碗如同活物般的药液,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他能感觉到那药液中蕴含的、截然相反的两种极端力量——极寒与极烈。
它们彼此冲撞,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服下它,他的“髓海”将会承受怎样的冲击?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谷医正,看向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的厉霆。
厉霆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沉落的夕阳,玄色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边。
“喝了吧。”
三个字,平淡无波,却决定了阿弃的命运。
阿弃收回目光,看向谷医正手中那碗药。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冰冷的药盅。
药盅入手,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几乎要冻僵他的血液,而那寒意之下,又隐隐有一股灼热在躁动。
他没有任何犹豫,仰起头,将那小半碗浓稠、冰寒又隐含暴烈的药液,尽数灌入了口中。
药液入喉的瞬间,并非灼烧,也并非冰冻,而是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