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入“狼窝”，战战兢兢
萧绝的命令，在摄政王府乃至整个朝堂，都如同金科玉律，不容丝毫拖延与置疑。
几乎是朝会散后不到一个时辰，沈清言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到驿馆好好喘口气、思考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摄政王府的亲卫统领秦刚，便已然带着两名面无表情的亲卫，如同押送犯人一般，“护送”他回到了驿馆。
所谓的收拾，根本无从谈起。
沈清言本就孑然一身，从江南赴京赶考，除了几箱书籍和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衫，并无多少家当。而如今贵为新科状元，礼部倒是依例发放了些许俸银和官服用品，但也仅此而已。
在秦刚那冷冰冰的、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下，沈清言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将所有物品打包完毕——事实上，大部分书籍和旧物，秦刚直接示意亲卫接手，仿佛那些东西都不再需要他亲自操心。
“状元公，王府一应用度皆已备齐，这些杂物，属下会派人另行处置。”秦刚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制。
沈清言张了张嘴，想说那里面有些是他珍视的笔记和旧书，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沉默。他知道，从萧绝下达命令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拥有对自己物品甚至对自己生活的完全支配权了。
“有劳秦统领。”他干涩地回应道。
没有多余的告别，没有留恋的回顾。他就这样，几乎是两手空空地，跟随着秦刚，再次踏入了那座森严如同巨兽巢穴的摄政王府。
这一次，他不是作为客人被引入偏厅，也不是作为囚徒被押解审问，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且尴尬的身份——所谓的“随行文书”、“王爷亲自栽培”的对象——被安置了下来。
秦刚引着他，穿过比上次更加曲折幽深的回廊，绕过守卫愈发森严的内院门禁，最终来到了一处位于王府深处、环境却异常清幽雅致的小院前。
小院门楣上题着“听竹”二字，院墙不高，可以看到里面翠竹掩映，似乎还有小巧的假山和潺潺流水声传来。
“王爷吩咐，请沈修撰暂居于此。”秦刚推开院门。
院内果然别有洞天。面积不大，却布局精巧，一正两厢，白墙黛瓦，窗明几净。院中一小片修竹随风轻曳，角落垒着几块湖石，一旁还有一眼小小的活泉，汇成一道细流蜿蜒而过，显得格外清静雅致。
屋内的陈设更是远超驿馆的简陋，甚至比许多京官人家的布置还要考究。紫檀木的桌椅书架，官窑烧制的瓷具，松江的上等棉布床幔，博古架上甚至还摆放着几件看似不起眼却韵味十足的文房清供。一应生活用品，从洗漱用具到笔墨纸砚，皆已备齐，且品质上乘。
然而，沈清言站在这样一间精致舒适的屋子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反而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无他，只因为这处小院的位置，实在太过“绝佳”！
它几乎就紧贴着王府的主建筑群，与萧绝日常处理政务的书房“澄心院”仅有一墙之隔！甚至站在院中，稍稍侧耳，似乎都能隐约听到隔壁院落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这哪里是安排住所？这分明是把他放在了眼皮子底下，进行了最高级别的“就近监视”！
【完了完了完了……】沈清言内心一片哀嚎，【这下真成了笼中鸟，瓮中鳖了！连最后一点私人空间都没了！这跟直接住在他书房外间有什么区别？！】
秦刚似乎完全没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继续一板一眼地交代：“王府规矩森严，卯时点卯，酉时落钥，无令不得擅离此院，更不得擅入王爷书房及主院。一应饮食起居，自有仆役送来。沈修撰有何需求，可告知院内仆役，但不得随意差遣府中他人。”
随着他的话，两名早已候在院内的仆役走上前来，一老一少，皆是低眉顺眼，动作轻缓，对着沈清言无声地行了一礼。他们的表情恭敬却麻木，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两尊会活动的木偶。
沈清言毫不怀疑，这两人绝对身兼侍奉与监视的双重职责。他在这院子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每天吃了多少饭，睡了几个时辰，恐怕都会事无巨细地汇报到隔壁那位阎王那里。
“下官……明白了。”沈清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秦刚点点头，不再多言，拱手告辞，留下沈清言独自一人，站在这个精致却冰冷的“新家”之中。
院门并未关闭，但他知道，无形的枷锁已经牢牢锁住了这里。
他走到窗边，看向窗外那几竿翠竹，竹影婆娑，本该是风雅之事，此刻却只觉得那阴影之中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他又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一片寂静，但这种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他试着在屋里走了几步，脚下的青砖地光滑如镜，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却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踩在雷池之上。他甚至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意地在内心吐槽咒骂，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让他不得不强行约束自己的思绪。
【连心里骂他都不自由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绝望和憋屈，【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瘫坐在那张看起来十分舒适柔软的紫檀木圈椅上，却觉得如坐针毡。房间里燃着淡淡的冷檀香，但他吸进肺里的，却只有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这个院子，比任何牢笼都更华丽，也比任何牢笼都更让人感到恐惧和无力。
他从一个相对自由的“状元”，变成了一个被圈养在阎王隔壁、时刻处于监视之下的“文书”。
未来的每一天，似乎都将在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中度过。而他甚至不知道，萧绝将他放在身边，究竟是真的要“栽培”，还是仅仅为了更方便地……观察、研究，甚至随时处理掉他这个不可控的“奇才”。
夜色，渐渐笼罩了王府，也笼罩了这座名为“听竹”的精致牢笼。
沈清言坐在灯下，却只觉得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半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