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遇刺受伤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在王府内部，对外只称王爷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暂不接见外客。但朝政却不能因此停滞，大量的奏折、公文依旧如雪片般送入王府书房。
于是，养伤期间的摄政王殿下，便不得不待在王府内处理政务。而那位因“护主不力”（沈清言自己认为的）而心怀愧疚，又因“救命之恩”而想要做点什么的沈侍讲，便顺理成章地、或者说半推半就地，承担起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贴身”工作。
美其名曰：赎罪与报恩。
这日清晨，沈清言比平日更早地来到了书房。他先是手脚麻利地将书案上堆积的文书重新整理了一遍。以往他只是大致分类，如今却细致得多——将需要急批的放在最顺手的位置，需要查阅附件的单独理出，长篇大论的则贴上简要标签注明核心内容，一切都以方便萧绝单手翻阅为前提。
【哼，看在你救了我一命，还因此挂彩的份上……】他一边整理，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本状元就屈尊降贵，好好伺候你几天！免得你说我知恩不报！】
动作倒是十分利落，眉眼间却带着点不情不愿的别扭劲儿。
萧绝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书案前所未有地井井有条的一幕，以及某个身影正踮着脚，努力将一摞较高的卷宗摆放得更稳当些。
他的目光在沈清言身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走到书案后坐下。左臂的动作确实比往日稍显迟缓僵硬。
沈清言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站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内心却开始疯狂刷屏：【他来了他来了！伤口还疼不疼啊？应该换药了吧？府医怎么还没来？】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没过多久，府医便提着药箱前来请脉换药。流程走完后，府医留下新的药膏和纱布，便恭敬地退下了。
沈清言看着那药膏和纱布，又偷偷瞄了一眼萧绝那垂在身侧、掩在袖中的左臂，内心挣扎了三秒钟，然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拿起药膏，用一种故作镇定实则底气不足的语气道：
“王爷，下官…下官帮您换药吧？”
萧绝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沈清言立刻补充，理由找得冠冕堂皇：“您右手批阅奏折已是不便，左手再自行换药，恐牵动伤口，不利于愈合。下官…下官手笨，但定会小心仔细！”
【快点答应！别让我尴尬！我就是客气一下！你自己能换就自己换啊！】 内心却在疯狂呐喊。
萧绝沉默了片刻，就在沈清言以为要被拒绝，准备讪讪退下时，却听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清言：“！！！”
【真答应了？！】
他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地卷起萧绝的左袖，露出昨日自己包扎的那个丑丑的纱布结。解开纱布，看到伤口似乎比昨日好了一些，红肿稍退，但依旧狰狞。他松了口气，又更加谨慎起来。
清洗、上药、包扎……这一次，他的动作比昨夜熟练了一些，虽然依旧称不上好看，但至少没那么手忙脚乱了。全程屏息凝神，生怕弄疼了这位爷。
萧绝闭目养神，任由他动作。只有在药膏触及伤口带来刺痛时，眉峰会几不可察地蹙一下。
换好药，沈清言刚松了口气，更大的“挑战”来了。
堆叠如山的奏折需要批阅。萧绝右手执朱笔自然无碍，但翻阅奏折、展开附件等需要双手配合的动作，确实显得有些不便。
沈清言瞅准机会，再次“主动”请缨：“王爷，不如下官…下官为您读奏折？您听着，若有批示，告知下官，下官再记录或您直接批阅？”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程度的“体贴”了。
萧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
于是，书房内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沈清言拿起一份奏折，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他那带着点翰林特有的、清朗又稍显刻板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朗读起来。遇到生僻字或典故，还会下意识地稍微停顿或解释一句（职业病犯了）。
而萧绝则靠坐在椅背上，双目微阖，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听着沈清言的朗读，偶尔开口，吐出简短的批示：“准。”“驳。”“留中。”“转兵部议。”声音冷冽，条理清晰。
沈清言便赶紧拿起另一支笔，在专门的纸条上记录下来，或者将需要批阅的奏折展开铺好，递到萧绝右手边。
【这篇废话真多…核心意思就一句：要钱。】
【咦？这个提议好像有点意思…不过可行性不高。】
【萧绝这‘驳’字写得真有力道…隔着纸都能感觉到杀气…】
他一边读，内心吐槽依旧不断，但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递送、记录、归类，有条不紊，效率居然出奇的高。
萧绝偶尔会睁开眼，看着那个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一边手脚麻利地忙前忙后的年轻身影。
看着他因为认真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记录时偶尔无意识舔一下嘴唇的小动作，看着他递送文书时那带着点小心翼翼又努力想表现自然的模样……
这小子，嘴上抱怨，心里嘀咕，做事倒是……还算靠谱。
一种连萧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妙的情绪，悄然掠过心头。或许是因为受伤带来的短暂脆弱（虽然他绝不会承认），或许是因为这难得的、不那么充满恐惧和算计的相处模式，他竟然觉得……眼前这副景象，有点顺眼？
至少，比那些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官员，或者那些充满算计和野心的目光，要让人省心得多。
沈清言读得口干舌燥，刚端起茶杯想喝口水，眼角余光瞥见萧绝似乎看了他一眼，立刻又放下杯子，正襟危坐：“王爷，可要歇息片刻？”
萧绝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淡淡道：“继续。”
沈清言：“……是。”
【资本家！受伤了还这么压榨！】内心哀嚎一声，任命地拿起下一份奏折，继续他的“朗读机”兼“文书助理”工作。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内，将两人一坐一立的身影拉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药草味，竟奇异地生出几分……宁静？
当然，这只是暴风雨间隙，短暂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