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秦灼。”
这三个字如同淬血的利刃，悬在了雅室凝滞的空气之中。沈清言脱口而出后，心头先是一紧，随即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淹没——是确认真相后的凛然，是对那场前世背叛的愤懑，更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历过的绝望结局，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
萧绝的脸上，没有半分被道破隐秘的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积郁了仿佛两世之久的冰冷杀意，在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盘旋。他微微颔首，动作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肯定了沈清言的指认。
“是他。” 萧绝的声音低沉，如同被冰雪浸透的磐石，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所以，沈清言，”
他话锋一转，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前微倾。这个细微的动作，打破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属于上下尊卑的距离感，带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专注。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锁铐，牢牢锁住了沈清言因震惊和激动而微微闪烁的眸子。
“你的‘灵觉’，” 他用了这个相对模糊却足以让彼此心领神会的词，来指代沈清言那能“吃瓜”、能预警、能洞悉部分真相的奇异能力，“对本王，至关重要。”
他没有用“本王需要你的能力”这样物化而冰冷的说法，而是直接将“你”这个人，与那份特殊的能力并列，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上。
“本王需要你。” 这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清晰，直接，没有任何迂回修饰。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命令，不再是权衡利弊后的利用，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坦诚的陈述。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手握无上权柄的男人，放下部分心防，展露出的、不容忽视的渴求与……依赖？
沈清言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怔怔地看着萧绝，在那双惯常冰封万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坦诚，甚至是一闪而过的、类似于……脆弱的痕迹？
是因为提起了前世的死亡吗？是因为那场来自至信之人的、刻骨铭心的背叛吗？
这一刻，沈清言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无数的画面：刑场初见的惊鸿一瞥，“快活林”中天神降临般的救援，堤坝崩溃前他绝望的嘶喊与萧绝毫不犹豫的雷霆应对，病榻旁那无声的守护与那双缓缓睁开的、映着他身影的眼眸，以及方才夕阳下，那件带着体温、不由分说披落在他肩头的玄色披风……
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萧绝此刻这句“本王需要你”骤然串联起来，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暖而沉重的光泽。
他需要他。
不仅仅是需要他的“灵觉”，更是需要他沈清言这个人，站在他的身边。
“这江山，这复仇……” 萧绝的声音将沈清言从翻腾的思绪中拉回，他的目光依旧紧紧锁着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宣判般的紧绷，“……你可愿与本王并肩？”
并肩。
不是俯首称臣，不是听命驱策，而是站在同一高度，共同面对前方的腥风血雨，共享那至高权柄的沉重与冰冷，也共担那复仇之路的险阻与黑暗。
这不是命令。
这是一个……邀请。
一个来自重生归来、本应不再信任任何人的摄政王，抛却了部分算计与防备，发出的、无比郑重的邀请。
沈清言看着萧绝眼中那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脆弱”的微光，只觉得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酸涩而又滚烫。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想起沈家的冤屈，想起那些在权贵倾轧下无辜惨死的生灵，想起黄河决口时百姓绝望的眼神，更想起……眼前这个人，那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孤独与重负。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沉重与那份滚烫的邀请一同吸入肺腑，化为前行的力量。他挺直了背脊，清亮的目光不再闪烁，直直地迎上萧绝深邃的眼眸，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郑重的、仿佛立誓般的力度：
“下官……” 他顿了顿，改换了更坚定的自称，“沈清言，愿为王爷前驱！”
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愿做马前卒，愿为先锋。
“为沈家沉冤得雪，” 这是他的私心，亦是他的执念。
“也为这天下，无辜受难之人！” 这是他的公义，是他的理想。
而在这郑重宣言的尾音即将消散的刹那，一个更加隐秘、更加不受控制的心念，如同悄然探出土壤的嫩芽，在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轻轻地补充了上去：
【也为你……】
为了你，萧绝。
为了那个在黑暗中拉住我的人，为了那个让我想要拼尽全力去守护的人。
这最后三个字，轻若蚊蚋，甚至未曾真正出口，仅仅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一缕悸动。
然而，在这间雅室之内，对于能够清晰捕捉他心声的萧绝而言，这无声的补充，却比之前的任何誓言都要响亮，都要……撼动心神！
萧绝的瞳孔，在听到那三个字的瞬间，猛地收缩！
一直维持着的、近乎凝固的平静表情，如同冰面被投入烧红的烙铁，骤然碎裂！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仿佛有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星光，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云翳，瞬间迸发出惊人而璀璨的光彩！那光芒炽热、锐利，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一种仿佛终于等到了什么的释然，还有一种汹涌而出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的滚烫情绪！
他没有任何犹豫。
几乎是本能地，他伸出了手。那只骨节分明、惯常执笔握剑、掌控生杀大权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越过两人之间那张小小的茶桌，精准地、紧紧地握住了沈清言放在桌面上、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
掌心相贴，温度传递。
沈清言的手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萧绝的手，则干燥、温热，指腹带着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薄茧，那力道很大，握得他指骨微微发疼，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无比坚实、无比安定的感觉。
沈清言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那力道握得更紧。他抬起眼，再次撞入萧绝的视线中。
此刻，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冰冷、算计、杀意仿佛都已褪去，只剩下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光彩，以及一种深沉如海、却又清晰无比的情愫。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茶桌，双手紧握，目光交汇。
雅室内，茶香袅袅，竹影婆娑。
没有任何言语。
却又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
一种无声的、炽热的、早已萌芽却直至此刻才被清晰感知的情愫，在紧紧交握的指间，在胶着对视的目光中，汹涌地、不容置疑地流淌开来，将两人紧紧缠绕。
同盟，在这一刻缔结。
而那未宣之于口的心意，也在此刻，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