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战促和”之策既定,帝国的战争机器便开始高效运转起来。枢密院的调兵文书、兵部的粮草调度、工部的军械补充,一道道指令如同血液般从帝都这个心脏泵出,流向北境边关。北狄使臣被冷落在驿馆之中,只能感受到帝都日益凝重的备战气氛,以及大胤朝野上下同仇敌忾的决心,那份倨傲不由得收敛了几分,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然而,萧绝深知,北狄新王阿史那剡并非庸主,其内部虽非铁板一块,但战力犹存。仅凭前线将领的威慑和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恐怕还不足以彻底打消其侥幸心理,迫使其坐到真正公平的谈判桌前。帝国需要展示更强大的决心,更不容置疑的力量。
数日后的朝会上,当北境最新军报呈递上来,显示北狄小股骑兵仍在边境频繁试探、甚至故意越界挑衅时,萧绝于御阶之侧,缓缓站起身。
他一身玄黑亲王常服,身姿挺拔如岳,目光扫过满殿文武,声音沉稳而清晰地传遍金銮殿:
“北狄冥顽,挑衅不休,若不以雷霆之势震慑,难显我天朝国威,难促真正之和谈。”
他微微一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本王决议,亲赴北境,坐镇边关!”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摄政王要亲征?!
虽说萧绝军功赫赫,威震北狄,但其身份尊贵,乃帝国定海神针,坐镇中枢方能稳定全局。亲赴前线,固然能极大鼓舞士气,震慑敌胆,但风险亦是不小,且帝都……
仿佛看穿了众人心中的疑虑,萧绝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文官队列最前方,那个身着深紫色国公袍服、面容沉静的身影之上。
“本王离京期间,”萧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朝中一应政务,由陛下圣裁。然,陛下年幼,需重臣辅佐。”
他抬起手,指向沈清言,声音朗朗,如同金铁交鸣:
“特旨:加封忠国公、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沈清言,为 ‘监国大臣’ !总领朝政,协调六部,辅佐陛下,处理日常政务!遇紧急军国大事,可先行决断,事后禀报!”
监国大臣!
这是一个在非皇帝亲政时期,权力几乎等同于摄政的职位!总领朝政,协调六部,甚至拥有紧急事务的先行决断之权!这意味着,在萧绝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沈清言将成为帝国实际上的最高文官领袖,代行摄政之权!
殿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细微的吸气声。这道任命,分量太重了!这已不仅仅是信任,这是将整个帝国的文官体系、后勤命脉,乃至年幼皇帝的安危,都一并托付给了沈清言!
沈清言本人亦是心神剧震。他没想到萧绝会给予他如此重担。他立刻出列,撩袍跪地,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臣,沈清言,领旨谢恩!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王爷重托!”
萧绝走下御阶,来到沈清言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两人面对面站立,距离极近。萧绝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深邃如渊,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容置疑的信任,有沉甸甸的托付,有离别在即的不舍,更有一种唯有他们二人才懂的、超越君臣的羁绊。
他深深地望着沈清言,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沈清言耳中,也仿佛敲击在他的心上:
“朝堂……便交给你了。”
寥寥数字,却重逾千钧。这里面包含了对他能力的绝对认可,也包含了对他忠诚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不仅仅是一次职务任命,这是将他视若臂膀,乃至半身的托付。
沈清言迎着他的目光,从中读懂了所有未尽之言。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同样压低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王爷放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清言在此,定不负所托!朝堂安稳,后方无忧!”
“愿王爷早日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凯旋”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最真挚的期盼与祝福。
萧绝凝视着他,那冰封般的脸庞上,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极其微弱的柔和弧度。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沈清言的肩膀,随即毅然转身,重新走上御阶,开始部署亲征的具体事宜。
点将,调兵,筹备粮草……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
三日后,帝都北门外,旌旗招展,甲胄鲜明。龙武军精锐及北征将士列队肃立,杀气直冲云霄。
萧绝一身银甲,外罩玄黑蟠龙战袍,立于高大的战马之前,英武逼人,气势如山。小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送至城外。
沈清言作为监国大臣,立于百官之前,身着庄重的国公服制,目光沉静地望向即将远征的萧绝。
萧绝在与小皇帝及众臣简单话别后,最后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沈清言身上。
两人隔空对望。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萧绝对他微微颔首,随即猛地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手中马鞭一指北方:
“出发!”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向着北境边关逶迤而去。
沈清言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支队伍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直到最后一面旗帜也看不见了,他依旧伫立了许久。
秋风拂过,带着北地的寒意。
他缓缓收回目光,转身,面向身后的帝都城墙,面向那即将由他独立支撑的朝堂,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而沉稳。
肩上的担子,重如泰山。
但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