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并非惊涛骇浪,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一端系着他奔腾的血液,另一端,则延伸向剑冢最深处那片亘古不化的浓雾。
它在召唤他。
叶烬不再有任何迟疑,迈步向浓雾走去。周围那些剑台上散发出的强大剑意,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威压,纷纷收敛了锋芒,静默地目送着他。
一步踏入浓雾,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没有冲霄的剑气,没有森然的杀意,甚至连一柄完整的剑都看不到。这是一个独立于剑冢之外的狭小空间,像是一颗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琥珀。
空间不大,方圆不过百丈。地面是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岩石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而在整个空间的正中央,一柄剑,或者说,半柄剑,斜斜地插在大地深处。
那是一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剑。仅仅是露出地面的部分,便有数丈之高,剑身宽阔如门板,其上布满了古老而繁复的金色纹路。它不像是一件兵器,更像是一座镇压天地的丰碑。
没有剑气,没有灵光,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已经在此沉睡了万古。
但叶烬知道,他所修行的、那霸道绝伦的焚天剑意,其真正的源头,就是眼前这柄古老的巨剑。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剑意,在这柄巨剑面前,就像是溪流遇见了江海,山丘仰望着神峰,渺小,却又同源。
他缓步上前,每靠近一步,血脉中的那股共鸣便愈发清晰、灼热。他的血液在奔流,骨骼在震颤,仿佛一个离家已久的孩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就在他距离巨剑不足十丈之时,巨剑那古朴的剑身上,一道道金色的纹路,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光芒流转,交织汇聚。在巨剑的前方,一个高大、模糊,由纯粹金色光影构成的人影,缓缓凝聚成形。
那人影穿着一身古老的叶氏战甲,面容看不真切,但那股顶天立地、睥睨八方的气魄,却与叶烬血脉中的某种东西,完美契合。
他没有散发出任何威压,只是静静地看着叶烬,一道苍老、宏大,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声音,直接在叶烬的魂海中响起。
“吾之后辈,你终于来了。”
叶烬心神一震,对着那光影,恭敬地行了一礼:“叶家后辈子孙,叶烬,拜见先祖。”
“不必多礼。”那被称为先祖的光影微微摆手,“我非生灵,不过是寄于此剑之上的一缕残魂,一道执念。待了太久,久到快要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岁月沧桑。
“先祖,此地……”叶烬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此地,乃我叶家真正的传承之所。”先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自傲,“世人只知我叶家焚天剑意霸道无双,可镇魔,可焚天,却不知,这剑意的根,是什么。”
他伸出光影构成的手指,指向叶烬的心口。
“是守护。”
“唯有怀揣守护之心,拥有最纯粹叶家血脉的子孙,方能感应到此地的召唤,踏入这传承空间。”
“我叶家先祖,铸此焚天之剑,并非为了征伐天下,而是为了守护一方生灵,抵御域外天魔。剑之霸道,是手段,非目的。后世子孙,多为其表象所惑,沉迷于力量,舍本逐末,终究走上了歧途,再也无人能到此地。”
先祖的话,如洪钟大吕,在叶烬心中敲响。他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能被认可。因为他从始至终,拔剑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凤清瑶。
“你很好。”先祖的光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中多了一丝欣慰,“你在那杀戮残魂面前,守住了本心。你没有被力量诱惑,这便是你能站在这里的缘由。”
他话锋一转,目光仿佛变得锐利起来,穿透了叶烬的肉身,直视他的灵魂。
“但,光有守护之心,还不够。我且问你,若你守护之人,与天下苍生为敌,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
叶烬没有丝毫犹豫。
他想起了凤清瑶。想起了她看似清冷理智,实则偶尔会流露出的一丝狡黠与柔软。想起了她为了自己,不惜与家族、与宗门、与天下为敌的决然。
若她与天下为敌……
“那晚辈便以手中之剑,为她斩出一个,能容得下她的天下。”
他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更没有半分虚伪。
先祖的光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一声悠长的叹息,回荡在整个空间。
“痴儿……痴儿……”
那叹息中,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感慨,又似是……羡慕。
“也罢,也罢。”
“我叶家的传承,本就不该有什么条条框框。心之所向,剑之所往,便是道。”
“你的答案,我很满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高大的光影,轰然散开,化作漫天璀璨的金色光点,如同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尽数涌向叶烬!
“后辈,接我叶家,真正传承!”
轰!
无法形容的磅礴力量,裹挟着无数古老的记忆碎片、对焚天剑意最根源的理解,以及一位先祖毕生的感悟,悉数冲入叶烬的体内。
叶烬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个被强行撑开的皮袋。剧烈的痛苦,从四肢百骸,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细胞中传来。
他的识海在翻腾,无数剑招、心法、战斗画面在其中闪现。有叶家先祖手持巨剑,一剑斩落天外魔神的壮阔;有在无尽虚空中,与各类魔物厮杀的惨烈;更有对剑道最本源的阐述。
他之前所修行的焚天剑意,在这股纯粹的传承面前,就像是孩童的涂鸦,被轻易地冲刷、修正、补全。
他的丹田之内,那枚早已达到圆满的金丹,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咔嚓……”
一声只存在于灵魂层面的碎裂声响起。
金丹,碎了!
但它没有消散,而是在无尽的金色洪流冲刷下,化作了一片璀-璨的、流动的金色液态海洋。在这片海洋的中心,一个与叶烬面容一般无二的、寸许大小的迷你“元婴”,正在缓缓凝聚成形。
元婴盘膝而坐,双手掐诀,周身缭绕着金色的、带着一丝冰蓝纹路的火焰。
元婴期!
成了!
一股比金丹后期强大了十倍不止的气息,从叶烬身上轰然爆发!他的修为,在这一刻,正式踏入了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元婴之境!
周围的空气,在这股气息的激荡下,都开始扭曲、震颤。
但这还不是结束。
随着修为的突破,那股传承的力量,开始进一步改造他的剑意。原本驳杂的力量,在这一刻被彻底熔炼、提纯。魔气的阴冷、叶家传承的霸道、清风谷的杀伐,尽数被那至纯至阳的焚天本源所吞噬、同化。
最终,所有力量,都化作了一道全新的、属于他叶烬自己的剑意。
那剑意,依旧是焚天之形,却多了一丝冰蓝的内蕴,少了一分狂暴,多了一分内敛。更重要的是,它的核心,不再是单纯的毁灭,而是多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守护意志。
叶烬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眸子,依旧深邃,但瞳孔深处,却仿佛有两团金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便让整个空间都在微微颤抖。
他心念一动,伸出右手,并指如剑,向前轻轻一划。
嗤!
一道半尺长的、凝若实质的金色剑影,凭空出现在他指尖,剑影之上,冰蓝色的火焰纹路缓缓流淌,散发着足以割裂神魂的恐怖气息。
剑意化形,凝影伤敌!
这是元婴期剑修,才拥有的标志性能力!
感受着体内奔腾如江海的灵力,以及那道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全新剑意,叶烬的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然。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有了能与凤清瑶并肩而立,为她遮风挡雨的资格。
“轰隆……”
一声巨响,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柄镇压在此地不知多少岁月的焚天巨剑,在完成了传承的使命后,剑身之上,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咔嚓……咔嚓……”
裂痕迅速蔓延,最终,整柄巨剑轰然崩塌,化作漫天金色的粉尘,洋洋洒洒,消散在空气之中。
它的使命,完成了。
叶烬对着巨剑原来所在的位置,深深地、郑重地,三拜九叩。
这是对先祖的感激,也是对这份传承的承诺。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环顾四周。这个独立的传承空间,也随着巨剑的消散,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四周的景象渐渐模糊、扭曲。
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叶烬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一步踏出。
……
剑冢之外,王尘长老依旧如同一尊雕塑,静静地盘膝而坐。
他身旁那道模糊的人影,早已经散去。
距离叶烬进入剑冢,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这七天里,剑冢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异常传出。
王尘长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急躁。他知道,剑冢内的机缘,本就不是一时半刻能有所得的。有的人进去十天半月,一无所获;有的人进去三五日,便能带着满身剑伤与一丝感悟走出。
至于叶烬……他很期待,却也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毕竟,那孩子的心,太重了。
就在他准备闭目养神,再等上几天时,他身前的“守冢剑阵”,那道无形的剑气屏障,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
嗡——
一股远超金丹期的、内敛却又锋锐到极致的气息,从屏障之后,渗透而出。
王尘长老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这股气息……是元婴期!
而且,这股剑意……好纯粹的焚天之火!不,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守护的坚凝?
屏障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中缓步走出。
来人依旧是那身青衫,面容依旧俊朗,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进去前的叶烬是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刃,那么此刻的他,便是一座深不见底的剑渊。
所有的锋芒,都敛于其内,却让人看上一眼,便觉神魂刺痛。
叶烬走出剑阵,第一眼便看到了前方的王尘长老。他对着长老,微微躬身:“长老,弟子回来了。”
王尘长老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七天。
仅仅七天!
一个金丹后期的弟子,进去七天,出来就成了元婴初期的剑道高手?
这已经不是惊喜了,这是惊吓!
他正想问些什么,却见叶烬抬起头,目光越过他,望向了丹器阁的方向。
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眸子里,流露出的第一缕情绪,不是突破后的意气风发,也不是获得传承的激动。
而是一种,化不开的温柔。
他回来了。
清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