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年的将军府。
她想起了即将接姑爷林风入赘的将军,慕容嫣,那时的将军,脸上总是带着冰冷。
她看姑爷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与恨意,好像他就是她的累赘和耻辱。
她又想起了姑爷,那时的姑爷,虽然也穿着喜袍,但在将军面前,他却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眼神里流露出的是恐惧。
如果现在还是这两人结婚的话,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小丫头虽然岁数不大,但是她也看得出来,将军和姑爷的感情,正在一点点升温。
但是,就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皇帝的突然赐婚,瞬间破坏了这一切。
将军负气而走。
绿珠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林风身上。
他依旧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姑爷,甚至比将军在时,更加位高权重,更加令人敬畏。
可是,他眼中的那份温柔与松弛,却再也找不到了。
绿珠是少数几个知道和离书存在的人。
那天,当她看到姑爷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眼中的血丝,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时,她的心都碎了。
她恨!
她恨二皇子,恨那些逼迫姑爷的朝堂大佬!
她也……也有一丝丝地不理解将军。
她知道将军是为了保护姑爷,是为了不成为他的软肋,才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
可……难道夫妻不就应该同甘共苦,共渡难关吗?
为何要用这种最伤人的方式,将姑爷推开?
“姑爷……”绿珠看着林风那漠然的侧脸,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开了口。
她想说些什么,想劝慰几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怎么了?”林风从镜中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
绿珠犹豫了一下,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低头看着托盘里的配饰,故作轻松地说道:“姑爷,您穿这身真好看。
绿珠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想必……想必明日,郡主娘娘穿上凤冠霞帔,与您站在一起,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本想说“将军若是能看到,定会为您高兴”,可话到嘴边,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在姑爷大婚前夜,提起另一个女人,还是以这种方式,太残忍了。
林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了铜镜,穿透了这满屋的红绸,飘向了遥远的北方。
天造地设?
他心中自嘲一笑。
这世间,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天造地设,有的,只是权衡利弊,只是身不由己。
“是吗?”他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
绿珠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中最后的一丝勇气也消散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说“姑爷,您不开心吗”?他只会告诉自己,开心是奢侈品。
说“姑爷,您忘了将军吗”?那更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为他端茶送水,看着他在这条孤独而荣耀的路上,越走越远。
“绿珠,”林风忽然开口。
“替我备车,我要去一趟安国公府。”
“啊?”绿珠一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华灯初上。
“姑爷,这……这马上就要大婚了,按规矩,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规矩,是给外人看的。”林风解下了那件沉重的婚袍,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便服,淡淡地说道。
“有些话,若不在今夜说清楚,这桩婚事,便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夜,深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光,洒满了安国公府的后花园。
花园深处的一座八角亭内,一道倩影,凭栏而立。
夏凝珊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长裙,没有佩戴任何华丽的首饰,清风吹过,裙袂飘飘,宛若即将乘风归去的广寒仙子。
她的脸上,没有即将出嫁的娇羞与喜悦,只有一种与这月色融为一体的清冷与平静。
当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时,她没有回头。
“你来了。”她的声音,清脆而冷冽。
“我来了。”林风走进亭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
夏凝珊缓缓转过身,一双美目在月光下,宛若两泓秋水,清澈见底。
她静静地看着林风,这个即将在明日,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几个月前,她还因为这个男人,破坏了自己和二皇子的“好事”,而对他充满了厌恶与憎恨。
可如今,物是人非,她心中剩下的,只有复杂的感慨。
“我以为,你会选择当一个糊涂的新郎。”夏凝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与其婚后相互猜忌,不如婚前把话说开。”林风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这桩婚事,你我都清楚,是一场交易。
我需要安国公府这块盾牌,来抵挡朝堂上的明枪暗箭。
你需要我,来让二皇子彻底死心,以保全你和你家族的安宁。”
夏凝珊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你倒是直接。”她自嘲一笑。
“看来,传言不虚,兴业伯果然不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
“风花雪月,填不饱肚子,也挡不住刀子。”
“郡主,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
首先,是二皇子夏渊。”
提到这个名字,夏凝珊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林风继续说道:“我与他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我知道,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即便被禁足朔州,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卷土重来。”
“但是......”
他话锋一转。
“看在国公爷和你这位……未来妻子的面子上,我可以承诺。
只要他安分守己地,待在朔州那座牢笼里,我可以让他,作为一个富贵闲人,活下去。
我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这是他的试探,也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他想看看,夏凝珊对那位二皇子,究竟还剩下多少情分。
然而,夏凝珊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富贵闲人?”夏凝珊抬起头,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她眼底那抹浓重的讽刺与决绝。
“林风,你太小看他了,也太高看我了。”
她缓缓说道:“这几个月,我闭门不出,将过去种种,反复思量。
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眼瞎!
我迷恋的,不过是他皇子的身份,是他许诺给我的,那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
为了这个泡影,我险些……将我爷爷和父亲还有惨死的大哥,一生的清誉,甚至是将整个安国公府的百年基业,都赔了进去!”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后怕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