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村的平静,在腊月里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几辆装饰颇为气派的马车,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驶入了这个平日少有外人踏足的村庄,径直停在了村中最好的、一处闲置已久的大宅院前。很快,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村:县里告老还乡的宋主簿,买下了那处宅子,要举家搬来林家村落户了!
这宋主簿,虽只是县衙里退下来的八品小吏,但在林家村这样的乡野之地,已是了不得的“官身”了。消息传来,村里顿时炸开了锅。里正林有福带着几位族老忙不迭地去拜见安置,村民们也三五成群地聚在远处围观,议论纷纷,有好奇,有敬畏,也有几分不安。
林大山家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林忠农从地里回来,说起这事,语气带着庄稼汉对“官家人”天生的几分忌惮:“爹,听说那宋主簿排场不小,带了不少下人,怕是……不太好相与。”
林大山抽着旱烟,眉头微蹙:“来者是客,又是官身,咱们敬而远之便是。井水不犯河水,过咱的日子。”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家如今在村中声望太盛,想“敬而远之”也难。
宋家安顿下来没几日,宋主簿便派管家递来帖子,邀请里正和村中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过府一叙,名为“邻里相识”,实则不乏立威示好之意。林大山作为新晋的“头面人物”,自然在受邀之列。
林大山本欲推辞,但里正林有福亲自来请,言说宋主簿特意问起林家,不去反而不美。林大山无奈,只得换上最好的衣服,硬着头皮前往。
宋府宴席,自是林家这等庄户人家从未见过的排场。席间,宋主簿虽言语客气,但眉宇间那股久居人上的官威和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却挥之不去。他尤其对林大山多“关照”了几句,问及家中人口、田产、营生,言语间带着审视的意味。当听闻林家不仅田产丰裕,还在镇上开有铺子,更有子侄县试高中时,宋主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道:“林老弟家真是人才辈出啊,难怪能在乡野之地,有如此气象。听闻……贵府还有位福缘深厚的千金?”
最后这句,问得轻描淡写,却让林大山心中警铃大作。他连忙起身,恭敬答道:“主簿大人谬赞了。山野草民,不过是勤扒苦做,混口饭吃。小女年幼无知,乡邻厚爱,戏言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宋主簿捻须一笑,不置可否,转而与里正谈论起风土人情,但林大山却感觉,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已悄然落在了自家身上。
宴席归来,林大山心情沉重。他将席间情形告知家人,叹道:“这宋主簿,非是易与之辈。咱们家这点底细,怕是已被他摸清了。往后,更要小心行事,莫要招惹是非。”
果然,宋家落户后,并未安分守己。宋主簿的儿子宋衙内,是个二十出头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中势力和几个恶仆,在村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之事时有耳闻,村民敢怒不敢言。更让林家头疼的是,宋家看上了镇上山货生意的利头,竟也在镇上开了一间“宋记山货行”,铺面宽敞,装潢气派,明显是冲着林家铺子来的。
“宋记”开张后,仗着本钱雄厚,开始恶意压价,抢夺客源。他们不仅低价倾销普通山货,还派人到山里,用略高的价格拦截原本供给林家的货源。一些原本与林家合作的山民,迫于宋家势大,或贪图小利,转而将好货卖与“宋记”。
林家铺子的生意,顿时一落千丈。
“爹,那宋衙内欺人太甚!今天又派人到咱铺子门口揽客,还出言不逊!”林精诚从镇上回来,气得脸色发青。
苏文谦也眉头紧锁:“舅父,宋家此举,意在挤垮我们。他们本钱厚,长期压价,我们耗不起。而且,他们似乎在打听咱们的特色货源渠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村中那些原本就嫉妒林家的人,见宋家势大,且明显针对林家,便开始暗中幸灾乐祸,甚至有人悄悄向宋家献媚,说些林家的“秘闻”,比如“福星”之事,添油加醋,以讨好新贵。
赵老四婆娘钱氏,就曾偷偷对宋家仆妇说:“哼,看他林家还能得意几时!不就是靠个邪门的丫头片子走运吗?如今宋大人家来了,真龙一到,泥鳅还能翻起浪?”
内忧外患,一时间,林家仿佛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往日的顺遂与荣光,在强大的外来势力和暗藏的嫉妒共同作用下,似乎变得摇摇欲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严峻挑战,林家小院的气氛凝重起来。林大山沉默地抽着烟,林周氏愁容满面,几个儿子也愤懑不已。
然而,在这片压抑中,林大山猛地磕了磕烟袋,抬起头,目光扫过家人,沉声道:“都慌什么!天塌不下来!他宋家是官身,有钱有势,咱惹不起,但躲得起!铺子生意,能做就做,不能做,咱还有田地饿不死!精诚,文谦,从明日起,铺子里的寻常山货,他们压价,咱就不争了,保本即可。咱们的重心,放在他们一时半会摸不着门路的特色山珍和药材上,这些货,识货的自然认咱家!忠农,勇武,地里活计更不能松懈,那是根本!咱们林家,是泥腿子出身,根在土里,只要地还在,人勤快,就饿不死!”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行的端,坐得正!不惹事,不怕事!咱们林家,不是靠运气走到今天的!”
父亲沉稳坚定的话语,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全家人的心神。是啊,林家什么苦没吃过?这点风浪,算什么!
外来户的挑战,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考验着林家的根基与韧性。但也正是这场挑战,让林家人更加团结,更加清醒。福运或许能带来顺境,但真正的家族兴旺,更需要逆境中淬炼出的智慧、勇气与团结。
(第九十五章 外来户的挑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