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指尖冰冷,却不敢真的掏出来。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短信,是那个熟悉的、没有存储名字的来电。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慌忙环顾四周,躲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颤抖着划开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电话那头,背景音很安静。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我紧张地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等待着冰冷的质问或者斥责。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透过电流,带着一丝奇异的、被砂砾磨过的质感,却并非斥责:
“刚才那声,”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嚎得还行。”
我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嚎得……还行?这是在……夸我?用这种极其别扭又刻薄的方式?
“就是缺了点儿东西。”他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点评一道菜。
“……缺什么?”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问了出去,声音依旧嘶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我听到他极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缺了股……想把我撕碎了的狠劲儿。”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想把他……撕碎了的狠劲儿?他……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我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那点阴暗的、疯狂的、针对他的恨意?!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慌,让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
电话那头,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短促而模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
甚至……期待?
“试试。”他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响起。
我独自僵立在荒凉的西北风里,握着发烫的手机,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话。
「缺了股想把我撕碎了的狠劲儿。」
试试?
导演的怒吼,周围那些看笑话的眼神,赵明冰冷的注视,过去十天所有的疲惫、委屈、屈辱……以及,被他牢牢掌控、连愤怒都不被允许的绝望……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点燃!
像滚油里泼进了冷水,瞬间炸裂开来!
一股从未有过的、狂暴的、毁灭般的怒火,从心脏最深处猛地窜起,疯狂地冲刷着四肢百骸!烧掉了所有恐惧,所有怯懦!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在这里忍受这一切?!
凭什么我要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操控还怕给他丢人?!
凭什么连恨他都要被他拿来当做表演的工具?!
我猛地转过身,眼睛赤红,一步一步走回片场中央。
脚步不再虚浮,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
导演正要发火,看到我的样子,愣了一下。
我没有看他,直接走到我对戏的老演员面前。
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戏骨,平时总带着温和的笑意,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厌烦和……憎恶对象(替代品)。
我死死盯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操控着我一切的男人。
所有压抑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恨意、愤怒、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Action!”导演迟疑地喊了开始。
我对面的老演员刚念完他的台词。
我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剜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混合着血沫生生碾磨出来,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要与人同归于尽的疯狂和恨意!
那不是表演。
那是彻底的释放。
是将灵魂里最肮脏、最疯狂、最痛苦的部分,血淋淋地掏出来,摔在所有人面前!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骇人的爆发震住了。
导演张着嘴,忘了喊卡。
对面的老演员明显也被我这完全脱离剧本设计的、充满真实杀意的情绪冲击到,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我一口气吼完了所有台词,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露出獠牙的野兽,死死地盯着前方,眼神空洞又骇人。
过了好几秒。
“卡!”
导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颤抖,“过!这条过了!”
现场瞬间响起一片松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
我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腿一软,差点直接栽倒在地。小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赵明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平静,只是极快地对导演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处理别的事情。
手机在口袋里,又震动了一下,我颤抖着手拿出来。
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
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对了。」
两个字。
冰冷,简洁,像手术刀精准地切中要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心悸的评判。
没有夸奖,没有安抚,只有这冷冰冰的“对了”。
仿佛我方才那场耗尽灵魂、几乎脱力的爆发,仅仅是一次符合他预期的、合格的“表演”。
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我靠着小林,浑身脱力,冷汗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戏服里像是刚被水浸过。
片场嘈杂的人声和导演兴奋的讨论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只有那两个字,清晰地烙在视网膜上,也烙进心里。
对了。
所以,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是那个顺从的、易碎的瓷娃娃,而是这只被逼到绝境、会露出獠牙、甚至敢对着他幻影嘶吼的困兽?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接下来的拍摄,似乎顺利了很多。
那条过后,导演看我的眼神不再只有挑剔和不满,偶尔甚至会带上一点难以察觉的探究和……兴奋?
他开始给我讲更多戏,虽然语气依旧严厉,但不再是纯粹的否定。
同剧组的演员,尤其是那位对戏的老艺术家,下戏后甚至会主动跟我聊两句,提点一些细微的情绪处理技巧,眼神里多了些真诚的赞许。
我知道,我靠着一场近乎自毁的爆发,勉强撕开了一道口子,挤进了这个原本排斥我的圈子。
但那种被接纳的感觉,并未带来多少喜悦。
我更像一个被输入了正确指令后、终于开始顺畅运转的机器。
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台词,甚至每一次走位,都带着一种精准的、被刻意计算过的“真实”。
我知道什么样的角度在镜头前最好看,知道什么样的哽咽最能打动人心,知道如何将心底那点不敢见光的恨意,巧妙地转化成角色需要的“倔强”和“力量”。
赵明依旧沉默地跟着,记录着一切。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评估后的认可?
只有我自己知道,内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被掏空,被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