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招待所,我洗了很久的澡,热水冲刷着身体上的淤青和擦伤,带来细微的刺痛,脖子上的指痕清晰可见。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依旧带着惊魂未定和一丝狠戾的女人,感到无比的陌生。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不是短信,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来自——陆渊。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骤然停滞。
他……他看到了?赵明果然发给他了?
手指颤抖着,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
那边光线似乎很暗,看不太清背景,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似乎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酒杯。
他没有立刻说话。
屏幕里只有他那边轻微的呼吸声,和我这边自己急促的心跳。
我甚至不敢看屏幕,下意识地将镜头偏了偏,对准了旁边斑驳的墙壁。
“镜头转过去。”他的声音传来,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听不出喜怒。
我的手指一僵,极其缓慢地,将镜头转了回来,对准了自己。
光线昏暗,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清晰地看到我苍白的脸色,湿漉漉的头发,以及……脖子上那圈清晰的、紫红色的指痕,屏幕那头,他沉默着。
只能看到酒杯被他轻轻晃动的模糊影子,那种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恐惧。
我攥紧了手机,指甲掐进外壳,喉咙发干,想说点什么解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许久,他才极低地开口,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种被酒精浸润过的、危险的沙哑:
“疼么?”又是这两个字,和上次一样却带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我的睫毛剧烈颤抖了一下,鼻子一酸,差点又没出息地掉下泪来。
我死死咬住嘴唇,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脆弱。
“镜头别动。”他命令道,语气微沉。
我僵硬地转回脸,被迫迎向屏幕上那片模糊的黑暗,仿佛正对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看来是疼了。”他像是自问自答,语气听不出情绪。
然后,我听到他那边传来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
他又喝了一口酒,“知道为什么疼吗?”他问。
我……我不知道。
是因为对手戏演员太投入?是因为导演要求真摔?还是因为……我太没用?
“因为你还不够强。”他给出了答案,声音冰冷而残酷,“弱肉强食。在哪里都一样。”
“要么,你强到别人不敢碰你。”
“要么,你就得学会……”
他顿了顿,酒杯的影子在屏幕上晃动,“怎么让别人碰了你之后,更疼。”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让别人……更疼?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听不懂?”他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又冷又哑,“还是不敢?”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片模糊的黑暗,浑身冰冷,牙齿咯咯作响。
“那把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不是让你对着空气比划的。”
“得见血。”
“明白吗?”
见血……
这两个字,像最终的判决,狠狠砸下来,砸碎了我所有的幻想和侥幸。
我看着屏幕上那片代表着他的、无尽的黑暗,仿佛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漩涡,正在将我一点点吞噬。
而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电话被挂断,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写满惊恐的脸。
屏幕彻底暗下去,像一只阖上的、冰冷的眼睛。
映出我惨白失血的脸,和那双盛满巨大惊恐、瞳孔紧缩的眸子。
见血……
那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楔入耳膜,冻结了所有的血液和思维。
不是比喻,不是夸张,是他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气,下达的最终指令。
我瘫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单薄的被褥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四肢百骸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
脖子上的指痕火辣辣地疼,像一圈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我方才那场戏里真实的窒息和恐惧,也提醒着他那句「弱肉强食」的冰冷法则。
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猛地扑到床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窗外,西北的风像野兽一样呜咽着,疯狂拍打着窗棂,仿佛也想钻进这狭小冰冷的空间,将我彻底撕碎。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色灰蒙。
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瞳孔里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只有那圈紫红色的指痕,狰狞地昭示着昨夜并非噩梦。
赵明准时敲门,送来早餐和药。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扫过我脖子上的伤痕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擦伤。
“林小姐,车准备好了。今天拍戈壁滩的外景,风沙大,您多穿点。”他公事公办地交代,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我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冷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睛,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昨晚那段视频……是他主动发给陆渊的?还是陆渊命令他拍的?
无论是哪种,都让我如坠冰窟。
我沉默地接过药和水,机械地吞下,早餐一口也吃不下。
戈壁滩的外景地,比想象中更加恶劣。
狂风卷着沙石,打得人脸生疼,眼睛几乎睁不开。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曝晒的、无处躲藏的焦灼。
今天的戏份依旧不轻松。
大量的奔跑,挣扎,在风沙中嘶吼,我像是被上了发条的玩偶,麻木地执行着指令。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自毁的狠厉。
导演喊“过”的次数越来越多,眼神里的赞许几乎要溢出来。
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或成就感,只有一种灵魂出窍般的冰冷和空洞。
我看着监视器里那个眼神凶狠、浑身是土、脖子上带着伤痕的女人,感到无比的陌生。
那不是我。
那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充满了恨意和破坏欲的武器。
休息间隙,我躲到一个巨大的、用来挡风的道具箱后面,蜷缩着坐下,试图避开那无所不在的风沙和……赵明那双无声记录一切的眼睛。
嗓子干得冒烟,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
我拿出水壶,小口地喝着水,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