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程漫长而沉默。
只有引擎的低吼和偶尔颠簸时车身的轻响。
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过往的片段。
他教我演戏时,那双看似专注的眼睛,背后藏着的究竟是打磨武器的冷静,还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深夜送来温粥和胃药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是算计着饵料的鲜活度,还是真的有一丝……关心?
他在巷子里为我打架,将我按在怀里时那剧烈的心跳,是源于计划差点失败的愤怒,还是……
不,林柠。
我猛地掐断自己的思绪。
别再自作多情了。
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将所有的虚假温情戳得千疮百孔。
恨意像藤蔓一样从心脏最深处疯长出来,缠绕着我的骨骼,渗入我的血液。
但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因为极力压制,显得更加平静麻木。
所谓的局,在一个看起来私密性极高的私人会所。
陆渊下车时,极其自然地朝我伸出手。
这是他习惯性的“表演”的一部分,在旁人面前维持那份看似亲密无间的“假想情侣”关系。
我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手,胃里一阵翻涌。
曾经,我多么渴望这双手能带着一丝真心的温度握住我。
现在,我只觉得冰冷刺骨。
但我没有犹豫。
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甚至主动将手指蜷缩起来,做出依赖的姿态。
我的指尖冰凉,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多么讽刺的对比。
他似乎微微顿了一下,垂眸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深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我这件“工具”是否还顺手。
我抬起眼,对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羞涩和依赖的笑容,就像过去无数次在镜头前做的那样:“这里有点大,我跟着你。”
我的声音柔软,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完美扮演着一个初次来到这种场合、有些怯场的小演员。
他眼底那点审视似乎消散了,转化为一种近乎淡漠的了然。
他握紧了我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像是牢牢掌控着牵引线的猎人。
“跟紧我。”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走进包厢,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那个所谓的王总,肥头大耳,目光浑浊,看到我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种黏腻的、评估货物般的眼神让我生理性不适。
“陆老师,可算把您盼来了!这位就是林小姐吧?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真人比电视上还漂亮!”王总笑着起身迎接,目光却像涂了胶水一样黏在我身
陆渊不动声色地侧身,微微挡住了对方过于直白的视线,握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仿佛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所有权——尽管这所有权,无关情感,只关利用价值。
“王总过奖了。”
陆渊语气平淡,带着疏离的客套,“林柠刚入行不久,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哎呀,有陆老师您亲自带着,前途不可限量啊!”王总哈哈笑着,示意我们入座。
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陆渊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偶尔将话题引到我身上,语气像是展示一件自己雕琢的作品,带着某种程度的“认可”,却又保持着居高临下的距离。
“这丫头还算有点悟性,就是胆子小,放不开。”
“王总那个本子里的女二号,倒是有点挑战性,可以让她试试水。”
我配合地笑着,点头,适时地表现出感激和受宠若惊,扮演着他希望我扮演的那个“乖巧、依赖他、略有天赋需要提携”的小演员角色。
我甚至主动站起来,给王总敬酒,手指微微颤抖,声音软糯:“王总,我敬您,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努力的。”
仰头喝下那杯辛辣的液体时,我感觉到陆渊的目光落在我侧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无所谓了。
酒过三巡,王总的手似乎“无意地”搭上了我的椅背,身体也靠得更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耳侧:“林小姐真是越来越让人惊喜了,陆老师好眼光啊……”
我身体瞬间僵硬,胃里翻腾得更厉害。
几乎要本能地弹开时,一只手臂却先一步揽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往后带了一点,巧妙地隔开了王总的靠近。
是陆渊。
他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冷了几分:“王总,她酒量浅,再喝就该失态了。”
他的手指在我肩头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我保持状态。
那一刻,我差点演不下去。
他一边将我推向危险的边缘,吸引着这些豺狼的注意,一边又适时地展现“保护者”的姿态。
多么精妙的算计。
我靠在他怀里,身体因为愤怒和恶心而微微发抖,这反应却恰好符合了“不胜酒力”的设定。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朵,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冽地问:“这就受不了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曾经能让我脸红心跳的接触,此刻只让我感到无比的羞辱和冰冷。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朦胧水色,仰头看他,声音带着哭腔和依赖:“陆渊……我有点头晕……”
我将脸埋进他胸膛的西装布料里,隔绝了所有令人作呕的视线,也藏住了我眼中再也无法压抑的、汹涌的恨意。
陆渊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片刻后,他揽着我的手臂收紧了些,对桌上其他人淡淡道:“她不太舒服,我先送她回去。王总,改日再聊。”
他半扶半抱地将我带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走廊空旷安静,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
一出包厢门,他揽着我的手就松开了几分,恢复了那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我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假装干呕了几下,实则是在拼命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怒吼。
他站在我面前,沉默地看着我,目光里不再有刚才在饭桌上的伪饰,变回了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就这点能耐?”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以后这种场合还多的是。”
我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看起来脆弱不堪。
我抬起头,看着他,努力让眼神里充满后怕和感激,还有一丝倔强:“对不起,……我给你丢人了。下次……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我的声音微弱却坚定,像一个努力想要达到主人期望的、笨拙的宠物。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看穿了我这拙劣的表演。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走向出口。
“走吧。”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挺拔冷漠,仿佛永远无法撼动的背影。
指甲早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