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批撤离的村民跌跌撞撞地冲进祠堂厚重的大门,几个青壮年合力将门闩落下,仿佛将外面那个咆哮的、毁灭性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祠堂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与门外呼啸的风雨声形成鲜明对比。
惊魂未定的人们或坐或卧,挤满了这座平日里显得空旷肃穆的建筑。孩子的啼哭声、老人压抑的咳嗽声、伤者痛苦的呻吟、以及女人们低低的啜泣交织在一起。更添混乱的是,跟着主人逃进来的家畜和宠物——几只母鸡在角落里惊恐地咯咯叫,一条看家狗不安地来回走动,甚至还有一只被小主人紧紧抱在怀里的兔子正瑟瑟发抖。
陆承泽和苏晓棠靠在最靠近门边的墙壁上,几乎是精疲力竭地滑坐在地上。墨痕安静地伏在苏晓棠脚边,皮毛湿透,同样疲惫不堪。
「大家都好害怕……」墨痕的意念传来,带着共情般的忧虑,「那只花母鸡在找它走散的小鸡,大黄狗的主人脚受伤了,它在着急……」
苏晓棠轻轻抚摸着墨痕湿漉漉的脑袋,闭上眼睛,尝试将一股安抚的意念缓缓扩散出去。那感觉如同在浑浊的水中投入一颗明矾,虽不能立即使一切沉淀,却让周遭动物们的躁动稍稍平息了一些。
陆承泽微微喘息着,目光扫过祠堂内混乱的人群,最终落在角落里堆放的一些准备用于祭祀的干柴上。
“需要生火,”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驱寒,防止疫病。”
苏晓棠点了点头。陆承泽走向那堆干柴,动作麻利地清理出一小片空地,小心地引燃了细小的干枝。橘红色的火苗起初很微弱,随即渐渐旺盛起来,发出噼啪的轻响。
温暖的光芒扩散开来,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和一部分寒意。就在这时,苏晓棠注意到房梁上传来了细微的动静。她抬头望去,看见几只湿透的燕子正挤在梁上瑟瑟发抖,羽毛凌乱,其中一只的翅膀似乎受了伤。
「冷……好冷……飞不动了……」微弱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
苏晓棠借着火光,对梁上的燕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同时传递过去安抚的思绪:「这里很安全,有火,慢慢就不冷了。」
她悄悄从药篓里取出一小撮干艾草,投入火中。清冽的草药香气随着烟雾缓缓升起,那几只燕子渐渐停止了颤抖,相互依偎得更紧了些。
陆承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苏晓棠在照顾村民的间隙,不忘将一些谷粒撒给角落里受惊的母鸡;看到她用眼神安抚着那条焦躁的大黄狗;甚至看到她对着梁上的燕子露出那种了然于心的微笑。
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始终清澈而坚定。
苏晓棠处理完几个急需照顾的人,走到火堆旁坐下。她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取出一撮混合好的草叶递给陆承泽。
“这是艾叶、紫苏和一点野菊根混合的,能驱散寒气,预防风寒。”她顿了顿,“我看你刚才呛了不少冷水。”
陆承泽接过油纸包,依言将一小部分草药放入口中。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清苦与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多谢。”他低声道。
苏晓棠浅浅地笑了笑,自己也取了一小撮放入口中。两人并肩坐在跳跃的火堆旁,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
「水在退了……」墨痕突然抬起头,耳朵微微转动,「我听见水流的声音变小了。」
苏晓棠眼睛一亮,把这个消息低声告诉了陆承泽。就在这时,一只小麻雀不知从哪个缝隙钻了进来,惊慌地在祠堂里乱飞,最后精疲力竭地落在苏晓棠膝前。
「迷失了……巢不见了……」小麻雀的意念微弱而惊慌。
苏晓棠轻轻伸出手指,小麻雀犹豫了一下,竟真的跳上了她的指尖。她感受着这个小生命轻微的颤抖和心跳,用指腹温柔地抚摸着它湿漉的羽毛。
「不怕,」她在心中轻声说,「风雨很快就会过去的。」
小麻雀在她指尖渐渐平静下来,细小的爪子紧紧抓住她的手指,仿佛找到了避风港。
陆承泽注视着这一幕,看着那只受惊的小鸟在她手中慢慢平静,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间流露出的那种近乎神圣的温柔。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能够听懂动物心声的能力,或许不是怪异,而是一种馈赠。
他默默地将火拨得更旺些。跳跃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靠得很近。
苏晓棠将已经平静下来的小麻雀轻轻放在一旁干燥的草堆上,又取了些碎米粒放在它身边。做完这一切,她因为一阵寒意轻轻打了个哆嗦。
陆承泽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沉默地将几根更耐烧的粗柴添进火里。
“累了就靠着我休息一会儿。”他的声音低沉,在噼啪的柴火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苏晓棠微微怔住,侧头看向他。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火焰上,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
她没有拒绝,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稍稍调整了姿势,将头轻轻靠在他身侧坚实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墨痕抬起头,看了看靠在一起的两人,又看了看梁上安静下来的燕子和草堆上啄食米粒的小麻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满足的咕噜声。
祠堂外,风雨声似乎真的如墨痕所说,正在渐渐减弱。祠堂内,这一小堆炭火顽强地燃烧着,不仅温暖了受惊的人们,也庇护了每一个逃难至此的小生命。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悄然滋生的,还有两颗越靠越近的心,以及一种对生命更深的理解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