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杨家屯沉浸在雨后特有的宁静之中。陆承泽正在知青点的油灯下整理着白天的勘测数据,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略显惶恐的声音:
“陆、陆知青在吗?”
是赵四的大哥,赵大山。他的声音里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粗犷,反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承泽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铅笔,沉声应道:“门没锁。”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大山拽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被拽着的正是赵四,他此刻的模样与白天判若两人——鼻梁上贴着粗糙的膏药,眼眶乌青,嘴角破裂,整个人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全然不见之前的嚣张气焰。他大哥赵大山则是一脸局促,黝黑的脸上满是尴尬与不安。
“陆知青,实在对不住!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我给您带来了!”赵大山一进门就忙不迭地开口,同时用力按着赵四的肩膀,“快!给陆知青赔罪!”
知青点里其他几个知青都被这动静吸引,纷纷放下手中的事看了过来。李大壮更是好奇地凑近了些,想看看这出戏怎么演。
赵四被大哥按着,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目光闪烁,不敢直视陆承泽。他嚅嗫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陆知青……对、对不住……”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赵大山见状,气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没吃饭吗?大声点!好好给陆知青道歉!”
陆承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既没有立刻接受这敷衍的道歉,也没有出言斥责,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赵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想起白天那毫不留情的拳头和对方眼中冰冷的警告,终于咬了咬牙,提高了音量,朝着陆承泽深深鞠了一躬:
“陆知青!是我赵四混蛋!是我有眼无珠!我不该去骚扰晓棠姑娘,更不该对您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粗人一般见识!”
这番话说得倒是流畅了不少,显然是来之前被赵大山反复教过。
赵大山赶紧在一旁帮腔,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陆知青,您看……他就是个混人,喝了二两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爹妈死得早,我疏于管教,才让他成了这副德行。您打也打了,教训也给够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我向您保证,他以后要是再敢犯浑,不用您动手,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陆承泽的目光从赵大山焦急的脸上,缓缓移到赵四那依旧带着几分不服却又不得不低头的脸上。他依旧没有立刻回应,这种刻意的沉默,让赵家兄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就在赵四的冷汗都快浸湿衣背时,陆承泽才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赵四一愣,下意识地抬头。
陆承泽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盯着他:“你骚扰的是苏晓棠同志,侮辱的是她的清白。你最该乞求原谅的对象,是她。”
赵四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让他向陆承泽这个“硬茬子”低头,他虽然憋屈,但尚能勉强接受,毕竟拳头没人家硬。可让他去给苏晓棠那个他向来瞧不起的“野丫头”道歉,这简直比再挨一顿打还让他难受。
赵大山却立刻明白了陆承泽的意思,他用力掐了赵四一把,低吼道:“听见没有?陆知青说得对!你最对不起的是人家晓棠姑娘!走,现在就去张奶奶家,给晓棠姑娘磕头认错!”
“大哥!”赵四梗着脖子,显然极不情愿。
“你去不去?!”赵大山眼睛一瞪,扬手作势又要打,“不去我现在就打死你,省得你以后给咱们老赵家惹来更大的祸事!”
看着大哥真动了怒,再想想陆承泽那可怕的身手和不容置疑的态度,赵四最终还是怂了。他垂头丧气地被赵大山拉着,跟在陆承泽身后,朝着张奶奶家走去。
这一幕,自然又被不少还没睡下的村民看在了眼里。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目光中充满了惊讶和探究。赵四平日里在村里横行霸道,何时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而且还是被陆承泽这样一个外来知青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个消息,恐怕明天一早又会成为全村最热门的谈资。
来到张奶奶家院门外,陆承泽停下脚步,对赵大山说:“你们在外面等着。”
他独自走进院子。苏晓棠正坐在屋檐下,就着微弱的灯光分拣草药,墨痕伏在她脚边。张奶奶则在灶间忙碌着。看到陆承泽进来,苏晓棠有些意外地站起身。
“陆知青?你怎么来了?”
“赵四和他大哥来了,”陆承泽语气平和地说,“在外面,说是要向你道歉。”
苏晓棠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墨痕也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望向院门方向。
张奶奶从灶间走出来,擦了擦手,眉头紧锁:“他们来做什么?还嫌欺负晓棠欺负得不够吗?”
陆承泽看向苏晓棠,目光温和而坚定:“晓棠,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让他们当面给你道个歉,是应该的。当然,见不见,原不原谅,决定权在你。”
苏晓棠看着陆承泽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身旁担忧的奶奶,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陆承泽这才朝院外示意。赵大山几乎是押着赵四走了进来。一进院子,赵大山就用力把赵四往前一推,喝道:“还不快给晓棠姑娘道歉!”
在张奶奶警惕的目光和苏晓棠平静的注视下,在陆承泽无形的威压下,赵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对不住。”
“大声点!诚恳点!”赵大山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赵四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朝着苏晓棠的方向弯下腰,大声说道:“苏晓棠!以前都是我赵四的错!我不是人!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该去找你麻烦!你……你原谅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完,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晓棠身上。
苏晓棠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狼狈不堪向她低头认错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有委屈,有释然,也有一丝淡淡的怜悯。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没有说“原谅”,只是让他离开。但这对于赵四和赵大山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赵四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谢!谢谢晓棠姑娘!我保证,保证再也不敢了!”
赵大山也赶紧赔着笑脸:“晓棠姑娘,张奶奶,陆知青,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得到陆承泽默许的眼神后,赵大山连忙拉着还在鞠躬的赵四,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院。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张奶奶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苏晓棠的肩膀:“委屈你了,孩子。”
苏晓棠摇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陆承泽。她知道,如果没有他,赵四绝不可能向她低头道歉。是他用强硬的手段,为她讨回了这份迟来的、或许并不那么真诚的公道。
陆承泽走到她面前,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柔和:“没事了。以后他应该不敢再来了。”
墨痕也走过来,蹭了蹭陆承泽的裤腿,又蹭蹭苏晓棠,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表达它的安心。
这个夜晚,一场风波以赵四的低头道歉暂时画上了句号。陆承泽用他的方式,在杨家屯树立了威信,也为苏晓棠撑起了一片不容侵犯的天空。这份守护,无声,却重如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