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侨”张先生五十出头,保养得宜,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戴一副金丝眼镜,说话带着点江浙口音和刻意的港台腔调。区外事办的小李同志陪着,一脸程式化的笑容。
张先生参观车间时,对那台被隔离的主机床多看了几眼,手指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当介绍到林爱国时,他立刻热情地伸出手:“林师傅!久仰久仰!我在海外就听说国内出了一位年轻有为的技术尖子,解决了‘昆仑’项目的关键难题!了不起!真是为国争光啊!”
他的手干燥温热,握手的力度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控制感。林爱国礼貌地抽回手:“张先生过奖,都是团队努力。”
“谦虚!太谦虚了!”张先生笑容满面,“我们海外华人,时刻心系祖国建设。看到国内有林师傅这样的人才,真是倍感欣慰!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私下向林师傅请教一些技术问题?我本人对精密加工也非常感兴趣,或许……还能介绍一些国际上的新技术动向?”
他的提议很自然,目光也很真诚。但林爱国想起雷浩的警告和那个失踪的前外事办人员,心里那根弦绷紧了。“张先生客气了,我手头任务紧,恐怕抽不出时间。技术交流,可以通过正规渠道。”
张先生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随即又转为理解:“明白明白!以工作为重!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不过,林师傅,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在国内临时的联系方式。任何时候,有任何需要交流的,随时欢迎!”
他递过来的名片很精致,中英文对照,头衔一堆。林爱国接过,道了谢,没再多说。
张先生走后,车间里议论纷纷。有羡慕林爱国被“大华侨”看中的,也有嘀咕“这华侨看着挺有派头”的。王铁牛凑过来,低声道:“爱国,我咋觉得这人……笑得有点假?你看他那眼镜片,反光得跟镜子似的,都看不清眼珠子!”
林爱国没接话,把名片随手塞进工装口袋。假不假,现在还不好说。
当天晚上,“林场”协调的检测团队悄无声息地进了厂。带队的是个姓高的工程师,话不多,眼神锐利。他们在严密监控下,开始对那台发出异常脉冲的主机床进行“手术”。
拆解进行到数控系统最核心的多轴运动控制板卡时,高工忽然停住了。他用高倍放大镜和特制的内窥镜,仔细检查板卡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焊接点。那里,一个标着“c104”的贴片陶瓷电容,颜色和周围的元件有极其细微的色差,焊点形态也略有不同。
“有问题。”高工低声说,示意助手拿来精密热风焊台和真空吸笔。他极其小心地将那个“电容”吹焊取下,放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
放大后的图像显示,这根本不是一个电容!它是一个高度集成的微型芯片,表面做了精密的伪装,但内部结构复杂,有微型天线、存储单元和信号处理模块的痕迹!更关键的是,芯片一侧有明显的、因高温而融毁的痕迹,自毁程序被触发过,但似乎因为某种原因(可能是脉冲信号能量或时机问题)没有完全成功,残留了部分电路结构!
“无线收发,带存储,可能还有简单的信号处理功能。”高工声音凝重,“伪装成普通元件焊在核心板卡上,利用机床自身的电源和信号线供电和隐蔽传输。自毁触发后,主要功能模块熔毁,但……”他用更细的探针拨开残留物,“这里,还有一小块非易失性存储区,可能还残留着最后时刻来不及销毁的数据,或者……设备标识码之类的信息。”
“能恢复吗?”林爱国问。
“很难,但可以试试。需要更专业的设备和技术。”高工将残片小心封存,“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被谁装上去的,是关键。这台设备引进有几年了,期间经过多次维护和升级……”
林爱国心头沉重。这意味着,对手的渗透可能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而且深入到了设备供应链或者维护环节!这个“灰雀”网络,远比想象的更庞大、更专业。
与此同时,于海棠搞出的风波也开始发酵。她那份掺杂了大量个人臆测和道听途说的“反映材料”,不知怎么真的递到了上面,引起了某个部门的“重视”。厂党委李书记被叫去谈话,回来后脸色很不好看,把杨总工和林爱国都找了去。
“有人反映林爱国同志母亲的历史问题,以及……质疑当年易中海案件处理的‘彻底性’和是否存在‘个人恩怨因素’。”李书记揉着太阳穴,“虽然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但上面要求‘核实说明’。尤其是这个于海棠,她是街道文化站的,打着‘反映群众呼声’的旗号,有点麻烦。”
杨总工气得一拍桌子:“胡闹!这是干扰正常工作!爱国母亲是明明白白的受害者!易中海的案子铁证如山!这个于海棠,她想干什么?”
林爱国反而比较平静:“书记,杨工,清者自清。需要我怎么配合调查,我全力配合。但我母亲的事,是我的底线,不容任何人拿来做文章。如果于海棠同志继续这样,我会保留追究她诽谤的权利。”
李书记点点头:“你的态度是对的。厂里会出面说明情况。不过爱国,最近……低调点。‘昆仑’项目正在关键期,别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分了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批量验证在二号机床上进行得并不顺利。连续三件箱体,都在同一个内腔薄壁位置出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微观裂纹!工艺参数是验证过的,机床状态也检查了,都没问题。
“难道是材料?”吴技术员怀疑,“这批特种合金,供应商说和试切用的是同一炉号,但会不会内部有我们没检测到的微小偏析或杂质?”
林爱国拿起一个有裂纹的废件,对着强光仔细看。裂纹形态很特别,不是典型的应力开裂,更像是材料在加工时某个局部发生了异常的脆性相变。
“送样,做金相和微观成分分析!”林爱国下令,“同时,联系供应商,要求提供这批材料从冶炼到出厂的所有原始检测记录!特别是微量元素控制和热处理过程!”
如果真是材料问题,那麻烦就大了。但如果是有人故意在原材料上做了手脚……林爱国不敢往下想。
四合院里,傻柱的喜酒还是摆了。两桌,菜是傻柱自己下的厨,有鱼有肉,在当年算很体面了。院里邻居和厂里几个老师傅都来了,算是热闹。
林爱国也去了,随了份子。席间,秦淮茹穿了件半新的红格子外套,脸上擦了粉,努力笑着招呼客人,但眼神里的疲惫和恍惚藏不住。棒梗一直坐在角落那桌,低着头,谁也不理,面前的筷子都没动。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正是那位“归侨”张先生。他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糕点,笑容可掬地走进来:“听说何雨柱师傅和秦淮茹同志今日大喜,张某不请自来,略备薄礼,讨杯喜酒喝,沾沾喜气!”
众人都愣住了。傻柱有点懵,秦淮茹更是脸色一变。外事办的小李同志没跟着,张先生是独自来的。
“张……张先生?您怎么……”傻柱结结巴巴。
“哦,下午在贵厂参观,听工人兄弟们提起,说何师傅厨艺了得,今日办喜事。我一时兴起,就冒昧过来了。唐突之处,还请海涵!”张先生说得滴水不漏,把糕点放下,目光在席间扫过,看到林爱国时,眼睛微微一亮。
他径直走到林爱国这桌,举杯:“林师傅,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看来咱们真有缘分!来,我敬你一杯,祝贺何师傅,也预祝林师傅在‘昆仑’项目上再创辉煌!”
众目睽睽之下,林爱国不好推辞,只能举杯抿了一口。张先生却一饮而尽,又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林师傅,我是真心钦佩你的才华。国内环境……毕竟有限。以你的能力,如果愿意走出去,世界顶级实验室、跨国公司的首席工程师,都不是梦。我的名片,还请收好,慎重考虑。”
说完,不等林爱国反应,他又转向傻柱和秦淮茹,说了几句恭喜的话,然后便以“不打扰诸位雅兴”为由,告辞离开了。来去如风,却留下了一桌的惊疑和窃窃私语。
“这华侨……啥意思啊?” “好像对爱国特别看重?” “不会是来挖人的吧?”
林爱国捏着口袋里的名片,觉得它像块烫手的炭。张先生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了。
喜宴散后,帮忙收拾碗筷的一大妈忽然惊呼:“棒梗呢?棒梗哪去了?”
众人这才发现,棒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秦淮茹慌了,屋里屋外找了一遍,没有。
“这孩子……刚才还在这儿的!”秦淮茹声音发抖。
林爱国心中一动,想起棒梗手里那把刀,还有他阴郁的眼神。他走到棒梗之前坐的角落,地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但他蹲下身,在桌子腿和墙根的缝隙里,看到了一点新鲜的木屑,和半截被削得极其尖利、染着点暗红色的……火柴棍?
他捡起那半截火柴棍,心头一沉。
那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棒梗拿着刀,去了哪里?
几乎同时,他的bb机震动起来,是吴技术员发来的紧急消息:“爱国,速回厂!材料分析初步结果出来了,有问题!另外……高工那边对芯片残留数据的恢复,好像也有了一点发现!”
多事之秋。
林爱国看了一眼慌乱无措的秦淮茹和还在发懵的傻柱,又看了看手里那半截染血的火柴棍。
他转身,快步走向夜色中的轧钢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