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的空气,因为沈一鸣那句没说完的话,骤然变得粘稠又诡异。
“还有啥?你倒是说啊!”周师傅急得直瞪眼,他最受不了这种话说一半的。
沈一鸣脸色惨白,像是耗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发直地盯着天花板,嘴唇哆嗦着,重复着那个老同事的醉话:“……他说……那不是实验失败……是‘观测’……观测到了不该有的‘反馈’……数据里……有‘活’的东西……”
“活的东西?”吴技术员推了推眼镜,一脸难以置信,“沈工,您是不是记错了,或者那人喝大了胡说?材料实验数据,都是死的数字和曲线,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沈一鸣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但那人说完就嚎啕大哭,第二天就被送去疗养院了,再也没出来……‘星火’项目所有资料封存,所有参与者要么调离核心,要么接受长期审查……那种气氛……绝不是普通的技术挫折!”
林爱国的心跳得厉害。他再次翻开父亲笔记本里关于第七次实验的那几页。那些复杂的草图,那些高得离谱的温度压力参数,还有沈一鸣破译出的、指向失败瞬间的密集数据记录点……以前看,只觉得是父亲严谨的工作记录,现在再看,却仿佛能感受到纸张后面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异常感。
“钟馗”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无论当年‘星火’项目发生了什么,无论数据里有什么,那都是我们的国家机密和科学遗产。现在,‘教授’用胁迫手段索要,我们绝不能屈服。给,就是开门揖盗。计划不变:准备假数据包,设定追踪,尝试反向定位。”
他看向林爱国:“林工,你需要参与假数据的制作。必须足够逼真,能骗过‘教授’团队的初步技术核查。同时,我们会在四合院和林母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确保万无一失。”
林爱国重重地点了下头。他明白,这是斗争,没有退路。
假数据包的伪造工作立刻在安全屋角落的一台经过严格安全检查的计算机上展开。吴技术员和小赵负责编写虚假的温度、压力、应变等常规参数曲线,要基于真实笔记本上的框架,但关键节点和数值进行扭曲和误导,使其在宏观上看起来合理,微观上却会引导分析者走入歧途。
更关键的是,要植入“钟馗”提供的特殊追踪程序和几个隐蔽的数据“信标”。
林爱国和沈一鸣的任务,是根据笔记本,尽量还原那份真实的、未经过任何篡改的“第七次失败数据”的原始样貌,以便更好地“造假”。沈一鸣虽然恐惧,但技术人的本能还是让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两人对着发黄的纸页,一个参数一个参数地核对、输入。当进行到实验最后阶段——也就是笔记本上标注的“异常突变起始点”——的数据录入时,麻烦来了。
这一部分的数据记录格外密集,是多达十六个通道的同步高频采样信号,记录的是在极端高温高压下,试验件内部不同位置的微观振动、局部温度瞬变和某种“场波动”(笔记原文模糊)的复合信息。
“这通道……这采样频率……当年的设备能达到这个精度?”吴技术员凑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林爱国没说话,只是按照笔记,将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数字逐个敲入。沈一鸣在旁边核对,脸色越来越白,手指冰凉。
当所有通道在“突变点”附近几毫秒内的数据全部输入完毕后,林爱国下意识地让计算机生成了这些信号的叠加波形预览图,想看看整体趋势。
屏幕上,复杂的波形滚动出现。前面一段是剧烈但符合物理规律的噪声和冲击信号,然后,在标志着“结构失稳”的主峰之后,按照常规理解,信号应该迅速衰减为无序噪声或归零。
但是,没有。
在主峰过后大约200毫秒,屏幕上,所有十六个通道的记录,几乎同时出现了一组奇异的、衰减非常缓慢的低频周期性波动!这种波动并非完全规则的正弦波,而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生命节律般的细微调制,就像是……
“这……”小赵张大了嘴,“这像是……某种衰减振荡?但频率太低,而且所有通道相位高度相关……这不像是机械破裂后的残余振动……”
吴技术员也皱紧眉头:“也不像电磁干扰,干扰不会在所有隔离通道呈现如此一致的相关性。”
沈一鸣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开始轻微颤抖,喃喃道:“就是它……就是它……‘不该有的反馈’……‘活’的东西……”
周师傅虽然看不懂波形,但看大家脸色,也知道不对劲,粗声问:“啥情况?这图闹鬼了?”
林爱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缓缓波动、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曲线,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这就是父亲当年记录下的东西?这就是“星火”项目紧急终止、数据封存的真正原因之一?一种在极端物理条件下,材料或系统中……“涌现”出的、无法用当时理论解释的“动态模式”?
“别自己吓自己!” “钟馗”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屏幕,“也许是当时测量系统的未知耦合效应,或者是极端环境下的某种集体物理现象。未经严格验证前,不要轻易下玄乎的结论。这更说明,这份真实数据的重要性,以及绝不能外流!”
他顿了顿,下令:“把这段异常波动的特征提取出来,在假数据包对应位置,用经过处理的、看似合理实则错误的类似波动替代。既不能完全删掉引起怀疑,也不能让它保持原样。”
就在这时,负责四合院监控的队员传来消息:那队“电视台采访小组”已经进入四合院,正在架设设备,和林母、阎埠贵等人交谈,举止正常,拍摄问题也围绕家常和技术传承,暂时看不出破绽。但队员注意到,他们携带的某个音频采集设备的型号,有点过于专业了,不像普通电视台采访用的。
“继续密切监视,确保林母绝对不离开我方人员视线。” “钟馗”命令。
假数据包在紧张的气氛中终于制作完成。大小、格式、数据结构都经过精心伪装,内含的追踪程序也处于休眠状态,一旦在特定条件下被激活分析,就会尝试向外发送定位信息。
“钟馗”将数据包存入一个特制的、经过物理隔绝的移动存储器。“二十四小时快到了。‘教授’很快会发来具体的交接指令。林工,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无论指令要求你做什么,我们都会在你周围。”
林爱国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向屏幕上那份真实的、带着诡异波动的数据图。父亲,您当年,到底看到了什么?
约定的时间到了。安全屋那台特殊电脑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一封新的加密邮件抵达。
指令非常具体,也极其狡猾:
1. 将数据包转换为指定的“.tdF”格式(一种极为冷僻的学术数据交换格式)。
2. 于今夜23:45分,准时上传至一个位于境外、面向全球开放的“非营利性极端条件物理实验数据共享平台”的某个匿名存储区,上传窗口仅开放五分钟。
3. 同时,于23:40分,林爱国必须独自一人,携带特定信号接收器(附件提供了自制图纸),出现在市中心“东风百货商场”一楼西侧洗手间旁的第三部公用电话旁。电话会在23:50分响起,接听,等待“数据校验通过”的语音确认。确认后,交易完成,威胁解除。
“果然是这样。” “钟馗”冷笑,“线上交割,线下确认,地点选在人员密集、监控复杂、易于逃脱的公共场所。就算我们追踪线上节点,也很难抓住尾巴;就算我们在商场布控,他一个电话就能验证,随时可以取消或发出新的威胁。”
“我去。”林爱国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为了母亲,为了四合院的安宁,也为了给“教授”一个“回应”,他必须去。
“我们会提前布置,商场内外都有我们的人。但你单独在电话旁的那一刻,仍是危险的。” “钟馗”严肃地说,“信号接收器我们会按图纸做一个,里面可以做点手脚。记住,无论电话里说什么,保持镇定。”
周师傅拍了下林爱国的肩膀:“小子,机灵点!老子在对面茶楼盯着!”
沈一鸣却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林爱国的手臂,眼睛因为恐惧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别……别去!那数据……那电话……可能是‘钥匙’!他们可能不是要数据本身……他们可能是想用你……用你这个人,或者你接电话这个‘动作’,去‘激活’什么!不能去啊!”
他的状态近乎癫狂,让众人心头都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
林爱国轻轻但坚定地掰开沈一鸣的手:“沈工,谢谢。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夜色渐深。林爱国怀揣着那个特制的信号接收器(看起来像个笨拙的老式收音机),坐上了一辆普通的自行车,缓缓汇入城市的夜色,朝着东风百货商场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