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金的“录用通知书”捏在手里,硬邦邦的,还带着油墨的淡淡气味。上面“林爱国”三个铅印字,比任何字都看得真切。下面盖着红星轧钢厂劳动人事科和机修车间的红章。
王股长把通知书递给林爱国时,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意:“小林,好好干,别给咱们后勤处……哦,现在是机修车间了,别给厂里丢人。手续拿着这个,去劳资科、财务科、保卫科、后勤处挨个跑吧,今天够你忙的。”
“谢谢王股长!”林爱国接过通知书,感觉它比一块铁还沉。这不是纸,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
跑手续的过程繁琐却充满新奇。劳资科登记,领到属于自己的厂牌——一个印着姓名、车间和编号的薄铁片,用别针别在胸口,走路时轻轻拍打,像一颗沉稳的心跳。财务科核对信息,告诉他下个月15号来领第一个月学徒工资:18块5毛,外加28斤粮食定量(其中细粮比例比居民高)。28斤!林爱国脑子里飞快算着,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后勤处房管科是个烟雾缭绕的屋子,一个秃顶的老办事员叼着烟,看了眼他的通知书,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翻了半天,用蘸水笔划拉了几下,递给他一张油印的纸条:“机修车间学徒工,统一安排3号职工宿舍楼,218房间,4号铺。被褥自带,每月房租一块二,水电均摊。钥匙去宿舍管理员那儿领。”
集体宿舍!终于要离开那间冬天灌风、夏天漏雨的破耳房了!林爱国接过纸条,如同接过新家的钥匙。
最后去仓库领劳保用品。吴师傅亲自带着他,保管员这回换了个和气的老头。一套深蓝色、厚实耐磨的劳动布工装,一顶同样颜色的工作帽,一双翻毛牛皮劳保鞋,还有肥皂、手套、口罩等零碎。摸着那粗糙却结实的布料,闻着新棉线和橡胶的味道,林爱国有种真正“成为”其中一员的感觉。
“衣服可能肥大,自己改改。”吴师傅帮他抱着东西,“宿舍安顿好了,明天一早到车间找我,带你认师傅,认机器。”
“哎!谢谢师傅!”林爱国用力点头。
抱着崭新的工装和被褥(用旧被面打了包袱),林爱国回到了四合院。正是傍晚下班时分,院里人最多的时候。
他一进前院,就成为了绝对的焦点。崭新的工装虽然还没上身,但抱在怀里无比显眼。胸口别着的厂牌,在夕阳下反射着微光。
阎埠贵正在家门口摆弄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眼睛却像钩子一样甩了过来,瞬间钉在那套工装和厂牌上。他脸上表情变幻,最终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哎哟!爱国!这是……这是办妥了?正式工人了?恭喜恭喜啊!咱们院可出了真龙了!”他搓着手凑上来,“你看,三大爷早就说你不是池中之物!这以后……在厂里,可得拉拔拉拔你解成哥他们啊!”
林爱国淡淡应了句“阎老师好”,脚步没停。阎埠贵跟在旁边,兀自念叨:“宿舍分哪儿了?条件咋样?吃饭是在厂食堂吧?啧啧,28斤定量呢……”
中院,水池边。秦淮茹正在洗菜,看见林爱国和他怀里的东西,手顿了顿,低下头,用力搓着盆里的白菜叶子。贾家的窗户猛地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响,随即贾张氏那尖利又含糊的咒骂声隔着窗户纸闷闷地传出来:“……显摆什么!不定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克爹克娘的玩意儿……早晚遭报应……”
棒梗从屋里冲出来,狠狠瞪了林爱国一眼,眼神里满是嫉妒和怨恨,摔门跑出去了。
易中海推着自行车从后院过来,看到林爱国,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爱国,回来了?手续都办好了?”他目光扫过厂牌和工装,眼神深处有一丝极力掩藏的阴霾。
“办好了,一大爷。”林爱国不卑不亢。
“嗯,进了厂,就是真正的工人阶级了。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遵守纪律,尊敬师傅,团结同志。”易中海说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厂里不比院里,人际关系复杂,说话办事,要多思量。”
“谢谢一大爷提醒,我记住了。”林爱国知道,这不是提醒,是警告,也是不甘。
回到自己那间破耳房,林爱国开始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件破旧但浆洗干净的换洗衣服,那几本翻烂了的旧书,用报纸仔细包好的焊锡丝和工具,藏在砖缝里的收音机核心部件和剩下的一点钱粮票,还有苏青禾送的笔记本和手套。一个不大的包袱就装完了。
他环顾这个住了几个月的“家”。墙壁上的粉笔字还在,记录着他学习的痕迹;那个自制的节煤炉子已经冰凉;修补过的窗户纸在晚风里轻轻颤动。这里虽然破败,却是他穿越后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喘息和奋斗的角落。
没有留恋,只有感慨。他拎起包袱,最后看了一眼,吹熄了煤油灯,锁上门——这把旧锁,是他安家时自己装的,现在,用不上了。
走出耳房,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傻柱端着个碗靠在自家门框上,咧嘴笑着。许大茂也站在后院月亮门那儿张望。前中后院,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
林爱国走到院子中央,对四周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他没说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只是挺直了脊梁,拎着那个不大的包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南锣鼓巷95号院的大门。
走出胡同口,他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那座熟悉的四合院轮廓模糊,仿佛一个正在褪色的旧梦。
他转过身,面向通往轧钢厂宿舍区的大路。路灯次第亮起,照亮前方。
新的生活,开始了。
轧钢厂3号职工宿舍楼是一栋老式的筒子楼,走廊在中间,两边是房间,厕所和水房在两头。空气里弥漫着肥皂、汗味和烟草的混合气息,嘈杂的人声、收音机声、洗漱声从各个门缝里钻出来。
218房间,推开门,一股更浓的烟味和脚臭味扑面而来。屋里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靠窗的下铺已经坐了个人,正就着床头自制的小桌板就着咸菜啃窝头,见他进来,抬起一张憨厚带点油污的脸。
“新来的?机修车间的?”那人问,声音粗哑。
“嗯,林爱国。分4号铺。”林爱国指了指靠门的上铺。
“我叫王铁牛,锻工车间的,睡你下铺。”王铁牛指了指自己,“那俩还没回来,一个电工,一个焊工。”他打量着林爱国不大的包袱和崭新的工装,“行啊,一来就领工装了,学徒工?”
“嗯。”林爱国把包袱放到上铺,开始整理。
“机修车间不错,能学技术。”王铁牛啃完窝头,端起破茶缸灌了口水,“就是累,规矩多。你们车间老师傅厉害,小心着点。”
正说着,另外两个舍友也回来了,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宿舍条件简陋,但毕竟有电灯,有相对稳定的空间,不用再担心半夜漏雨或者有人撬门。
铺好床,林爱国躺在略硬的铺板上,听着舍友们的鼾声和梦呓,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
从破耳房到集体宿舍,从借调临时工到机修车间学徒。
这一步,他迈出来了。
明天,将真正走进那座机声轰鸣的车间,走到那些冰冷的钢铁巨兽身边,开始一段全新的、充满挑战的征程。
他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已经响起了机床的轰鸣,和师傅的吆喝。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坚实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