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大门扎起了红绸子,敲锣打鼓。林爱国从吉普车上下来,脚刚沾地,就被潮水般的欢呼和掌声淹没了。工友们簇拥上来,这个拍肩膀,那个递汽水,王铁牛更是挤到最前面,嗓门震天:“好家伙!咱轧钢厂出去的英雄回来了!给咱厂挣了大脸了!”
杨总工站在人群前面,穿着那身熨得笔挺的中山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久违的、舒展的笑容。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上前用力握了握林爱国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周师傅站在旁边,眼眶有点红,嘴里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全厂大会上,杨总工宣布了一系列决定:为林爱国记特等功一次,提前晋升为四级技工;对在案件中立功的周师傅、吴技术员、韩组长、王铁牛等人给予表彰和奖励;同时,成立技术革新小组,由林爱国、吴技术员牵头,全力攻关一批长期存在的生产难题;厂里管理岗位也将进行公开竞聘,能者上,庸者下。
会场掌声雷动。工人们脸上洋溢着希望和干劲。笼罩在轧钢厂上空多年的阴霾,似乎真的被一扫而空。
散会后,林爱国回到焕然一新的机修车间(特意打扫过),看着那台熟悉的“老爷车床”,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拿起棉纱,习惯性地开始擦拭导轨。
“行啊,林大英雄,还亲自擦机器呢?”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吴技术员抱着一个纸箱子走过来,放在林爱国的工作台上,“陈志飞托人辗转送来的,说是你的‘行李’,还有他私人送你的‘纪念品’。”
纸箱里是林爱国留在省城招待所的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本硬壳的《机械设计手册》。林爱国拿起手册,随手一翻,里面夹着几页对折的纸。展开一看,上面画满了奇怪的符号、数字和只有首字母的缩写,像天书一样。这绝不是陈志飞的学习笔记。
“密码本?”吴技术员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严肃起来,“看样子是某种联络密语。他特意留给你……”
林爱国仔细翻看,在最后一页的角落,发现几个用极淡铅笔写的字,似乎是仓促添上的:“……厂内或仍有‘鼹鼠’,代号‘灰雀’,目标:数控核心。慎。”
灰雀?数控核心?林爱国和吴技术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胡文轩的团伙虽然被端了,但他们可能早就发展了下线,或者有别的势力渗透进来?这个“灰雀”是谁?还在厂里?
“这事,只能先暗中留意。”吴技术员低声道,“没有具体线索,不能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王铁牛风风火火跑进来,看到林爱国,先是一乐,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爱国,有个事儿怪怪的。行政科新调来个办事员,姓白,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刚才打热水,我听见他好像跟人打听,你去培训的具体日子和坐哪趟火车……说是要‘安排欢送’?可厂办根本没通知要搞欢送啊。”
行政科新来的?打听行程?林爱国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是正常的同事关心,还是……
他把密码本的事和王铁牛的话联系起来,一种不安的感觉悄然滋生。胜利的喜悦还没散去,新的阴影似乎又已悄然迫近。
下班回到四合院,气氛也明显不同了。易家的大门贴上了封条,显得格外冷清。贾家的门开着,秦淮茹正在院里晾衣服,见了林爱国,点了点头,眼神里少了以往的怯懦和愁苦,多了些平静。棒梗蹲在门口玩石子,看见林爱国,缩了缩脖子,没敢像以前那样横。
“爱国回来啦!”许大茂从月亮门钻出来,满脸堆笑,手里居然还拎着半条烟(不知从哪弄来的),“哎哟,可算是把咱们院的英雄盼回来了!晚上来家吃饭?让你嫂子炒俩菜!”
林爱国摆摆手:“谢了茂哥,厂里吃过了。”他知道,许大茂这是被彻底吓破了胆,赶紧表忠心呢。
后院聋老太太的房门开着,林爱国想了想,走了进去。老太太正坐在窗前,就着天光摆弄一个旧铁盒子。见他进来,招招手。
“小子,过来。”老太太从铁盒里拿出一把用油纸包着的旧锉刀,锉刀木柄上刻着两个模糊的字:“赵铁”。是她丈夫的遗物。
“拿着。”老太太把锉刀塞到他手里,干枯的手很有力,“你赵爷爷当年用的,陪了他一辈子。你带着,出远门,避邪。也别忘了,咱们工人,根子就是手里的家伙什,就是这股子不服输的硬气。”
林爱国握着那把沉甸甸、似乎还带着前辈手泽和温度的旧锉刀,重重点头:“我记着了,老太太。”
出发去北方培训基地的前一天晚上,林爱国在宿舍整理行装。那把旧锉刀,他仔细包好,放进工具包最底层。陈志飞的密码本,他交给了杨总工保管。厂里数控程序被异常访问的事,吴技术员还在暗中排查,尚无头绪。行政科那个白办事员,似乎也没再有异常举动。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但林爱国知道,有些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火车向北。两天一夜的硬座,林爱国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田野、山川和城镇。他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周师傅、杨总工,想起陈志飞,想起那些倒下的和还在坚持的人。
培训基地在一座重工业城市的郊区,高墙大院,戒备森严。报到,登记,领材料,分宿舍。宿舍是四人间,宽敞明亮。林爱国是第一个到的,选了靠窗的下铺。
他刚铺好床,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背着沉重工具包、身材精悍、肤色黝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林爱国大不了几岁,但眼神沉静得像深潭,动作干脆利落。
“雷浩。西南,红星厂。”年轻人言简意赅,放下包,看了一眼林爱国床头的培训手册,“轧钢厂,林爱国。”
“是我。雷师傅,你好。”林爱国伸出手。
雷浩和他握了握手,手劲很大,掌心全是厚茧。他没多寒暄,开始默默地整理自己的床铺和工具。他的工具包打开,里面的工具让林爱国眼前一亮——都是些型号特殊、保养极佳、有些甚至带着外文标记的专用工具,一看就是经常处理高精尖设备的行家。
整理完毕,雷浩坐在自己床上,拿起一把小巧的、闪着暗蓝色光泽的合金锉刀,细细擦拭。忽然,他抬起头,看向正在翻看培训日程的林爱国,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铁砧上:
“来这里,光把技术手册背熟不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爱国工具包里露出的那把旧锉刀柄,“还得学会,分辨哪些机器声音是正常的,哪些……是杂音。有时候,最要命的毛病,动静最小。”
林爱国心中一震,看向雷浩。雷浩却已经低下头,继续擦拭他那把锉刀,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闲聊。
窗外,培训基地的广播响起,通知全体学员到礼堂集合。
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新的学习。
但有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林爱国摸了摸工具包里那把冰凉的旧锉刀,又看了看对面床铺那个沉默如山的雷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