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凡,以后你就是哥哥的亲兄弟,等闺女出来了,我让她管你叫干爹!”
袁克轸憋了半天,将没出生的闺女献祭了。
袁凡一愣,旋即哈哈一笑,“那我可是赚大发了,塞翁失马啊!”
这会儿土匪不知从哪里抬了一张供桌出来,又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笔墨纸砚摆上,院里又多点了几个火把,烧得“噗哧噗哧”的,将半边天都照得透亮。
所有的人都跑了过来,轮值土匪的枪也不端着了,背在身上,伸着脑袋往院里瞧,一张张脸上都写着期待。
那些肉票也凑了过来,甭管洋票土票,此刻他们与土匪的身份一样,都是吃瓜群众。
那些个洋票甚至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庄铸九他们瞎白话,一边点头,一边口里“哦”个不停,其实毛都不懂。
这场景,跟后世农村放露天电影似的。
袁凡走到供桌前,倒了点清水到砚台,慢慢地磨墨,不一会儿便有淡淡的墨香。
周天松看了看周围,这气氛让他很是满意,他上来按着桌子道,“老合,今儿这相面得有个讲究。”
“哦,参谋长是个什么章程?”
袁凡不慌不忙,语气不高,却清晰明白,尽显职业自信。
周天松笑道,“你们金点的能耐,老周我略知一二,一是碟子利落,二是夯儿响亮,我是个粗人,三句五句就得被你侃晕。”
他顿了一顿,“所以,你给我相面,不能说话,只能将相语写在纸上,如何?”
“哈哈,参谋长这招绝了!”
“看不出来,参谋长还蔫儿坏啊?”
“这下这小先生要哭鼻子啰!”
“……”
听周天松提了这么个要求,周边的土匪笑晕在场上。
“碟子”是嘴巴,“夯儿”是嗓子,金点的跑江湖,吃的就是开口饭,靠的就是话术勾话尾巴。
现在周天松直接发大招,将灶里的柴火给抽了,不让人说话,十停功夫一下废了九成。
“参谋长,您这可有些不厚道!”
袁凡放下墨条,将毛笔放到砚台蘸上墨,云淡风轻地道,“但既然您开了金口,那兄弟也只好兜着,这就伺候您一局哑金!”
话音未落,袁凡取过一张纸,信手就写。
他写字的姿势甚是奇特,不是从右到左从上到下正着写,而是从左到右从下到上倒着写。
这姿势好似张果老倒骑驴,明明别扭违了常理,看起来却是潇洒飘逸,毫不违和,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天机不可泄,人心自可量。
若得真解处,福寿两无疆。”
袁凡“唰唰”写完,一气呵成,工整漂亮,比正着写都不差。
这一手倒“戳朵儿”的能耐一亮,院中霎时一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伸着脖子的土匪们个个目瞪口呆,连周天松拍打盒子炮的手指也僵在了半空。
这帮土匪,提笔如举鼎,让他们正着写个“一”字儿都费劲,哪里见过这个?
他们都是睁眼瞎,让他们看字儿,当然分不出个好歹高下,但他们会看派头。
就袁凡挥洒自如这派儿,比起那些饱学的秀才公来,还要强出不知多少。
“这字儿不赖!”
“嚯,倒笔书!”
四周阵阵惊呼喝彩,土匪们不识货,可在场的肉票却不乏见多识广之辈,知道袁凡这可是真功夫,不是那些跑江湖的腥活儿。
袁凡右手一引,“参谋长,请!”
周天松点点头,对袁凡道,“先问父母。”
袁凡颔首,援笔在纸上倒写,一挥而就。
火光之中,众人一看,写的一行是十个字,“父母双全不能克伤一位”。
周天松看着袁凡道,“周某福薄不幸,堂上双亲只有一位健在。”
袁凡点点头,他不能言语,只得用毛笔在相语上一点,给相语断了个句读。
“父母双全不能,克伤一位。”
人群中有人一念,顿时就有人喝彩。
原本看这先生年轻,多少有些轻慢,现在看来这先生年纪虽然不大,能耐是真不错。
周天松不动声色,“相的不错,我那双亲,的确是健在一位,过了一位,那敢问老合,过的是哪位呐?”
他的话音刚落,袁凡的相语已经写好了。
这次是五个字,“父在母先亡。”
“父在母先亡!”周天松一气念了下来,点头道,“家严确实先走了一步,先生好本事!”
连续过了两次手,周天松面皮柔和了一些,口气也从“老合”变成了“先生”。
“嚯,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都不让言语了,还能算得这么准,军师都没这能耐吧?”
“神奇的东方占星师,他们不用听从宇宙的安排吗?”
“……”
周天松伸手压了压,待噪音下去,“二问妻宫,我有妻无妻?”
相语出来,纸上是六个字,“鳏居不能有妻。”
“鳏居,不能有妻。”周天松念完,“啪”的一拍大腿,高声笑道,“老合!你这次可是相错了,老子有妻!”
袁凡微笑着摇摇头,似乎智珠在握。
他提起饱蘸浓墨的狼毫笔,笔尖轻轻点在“能”字下方,一个墨点微微凸起亮如点漆,凝成一个焦点。
旁边一个识字的土匪凑了近来,借着火光念道,“鳏居不能,有妻。”
“噢……” 人群中发出一阵恍然大悟的惊叹和更响亮的喝彩。
还能这样?
周天松瞪着纸上那一点醒目的墨迹,又看看袁凡气定神闲的脸,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一丝迷惑,扶着供桌凑了上来。
“三问儿女,我有儿子没有?”
他身子高大,挡着写字了,袁凡将纸挪开,几笔写完,轻轻将纸一覆,看着周天松。
周天松道,“你瞅我做甚?我当然有儿子,你写的是啥?”
袁凡展颜一笑,将纸翻开,纸上写着六个字儿,“命独不能有子”。
毛笔在“能”字下边一点,赫然是“命独不能,有子”。
周天松将相语拨到一边,接着问,“那先生说,我该有几个儿子?”
这次袁凡没有着急下笔,而是细细地看了一下周天松的下眼睑,这儿是泪堂,主儿女宫。
周天松眼下饱满如蚕,正合相经的“眼下卧蚕,儿女成行”。
袁凡信手写下相语,“一位有子不能二三。”
将相语一亮,没等周天松问话,毛笔便在相语上点了一笔,“一位有子不能,二,三。”
“先生的确算得准。”
周天松拱手确认,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仿佛触及了什么不愿回想的往事。
“周某确实有三个儿子,前些年夭折了一个,现在只剩两个了!”
见这厮彻底服气了,袁凡嘴角一翘。
无论何本相书,可以相有无妻室有无子女,但没有能相人有几个老婆几个儿子的。
袁凡玩的手法,有个名堂叫“九曲连环”。
这是金点行的秘传,仗着这年月没有标点符号断句,一句囫囵话儿任他们捏圆搓扁,弯过来曲过去,怎么说都有理。
要是搁在后世,像这样玩文字游戏,早被人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了,但现如今的人实诚,尤其像落草为寇的土匪,脑子都是属大萝卜的,糊弄起来没多大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