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交待完,便抱着糖儿进屋喂奶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袁凡心有余悸,“哥哥,您这福分……我嫂子是哪家的大小姐啊?”
“嘿嘿,哪家的大小姐,你寻思寻思,津门现在的大财主当中,有哪位是姓周的?”
袁克轸身处虎穴,自得其乐。
姓周的大财主?
能被袁八称作大财主的,那不能是一般二般的土财主,都得是能给紫禁城贴金箔的主。
袁凡知道的津门巨富不多,也就那么几位,刚好就有一姓周的,他试探着问,“周学熙?”
“对喽!”袁克轸哈哈一笑,“这位周学熙周大老板,就是我的大舅哥。”
对于拥有周学熙这么一个大舅哥,他显得相当得意。
袁凡不得不承认,袁克轸有他得意的理由。
周学熙出身名门,他爹是两江总督周馥。
袁克轸的媳妇儿周瑞珠,则是周馥的幼女。
周学熙举人出身,一路做到财政总长,七年前当官当腻歪了,出来办企业做生意。
短短数年,从纺织到水泥,从矿业到银行,产业帝国横跨数行,执掌北方实业之牛耳,与南通的张謇并称“南张北周”。
这样的人物,能够拍着他的肩膀,叫上一声大舅哥,任谁不得多喝二两?
说着说着,袁凡记起来一事儿,“进南兄,当时在山上,你不是还说,要请你这大舅哥给糖儿取名来着,怎样,取好了没?”
“呃,这个……稍安勿躁,慢工出细活嘛!”袁克轸似乎有些尴尬。
袁凡一乐,看来这满腹经纶的周大老板,也是取名无能。
哥儿俩慢慢磨牙,直到那男仆过来请他们吃饭,两人才发觉,就这么干聊,居然不知不觉地,天上的日头就一路小跑到正中间了。
两人对视一笑,拍拍屁股站起来,“走,整两盅去!”
三人坐下吃饭,两个佣人在一边伺候着,跟黑风双煞似的。
今儿时间赶,来不及做太复杂的大菜,菜式家常,酒却是陈年的杏花村。
酒坛的颜色暗淡如灰,釉面金丝铁线开着细片,坛颈上封坛的是土黄色麻绳。
汾酒老酒坛有两色封绳,红绳二十年,金绳五十年。
桌上这坛,就是金绳杏花村,就这么一坛儿,没二百块现大洋买不来。
周瑞珠陪着喝了一小盅,便不再喝了,随他们哥儿俩海阔天空地扯淡。
临城之事,到了前几天才算扫尾。
袁克轸一家算是最后离山的,与他一波的,也只有美利坚大姨姐露西女士,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土票了。
袁克轸离山的时候,还做了一把采花大盗。
嗯,他将孙美瑶那株姚紫给采了,算是送给大舅哥的伴手礼。
像姚紫这样的名品,搁在土匪窝,实在是委屈了,植在周家的花圃,那花儿的花期都能多出一礼拜。
袁克轸他们是前天到的津门,昨天搁家歇了一天,在报纸上见到袁凡的巨幅广告,今天便按图索骥,跑来见牢友了。
“最搞笑的,是那次飞机临头,铁匠张大胳膊那一锤子,司马光都要哭,还有那张长腿,指着天上大叫飞鸡……”
“就是那天,你腰子出事儿了,还累得老子跟守灵似的,守了你一夜!”
“去你的,你腰子才出事儿……嫂子,您别急眼,我嘴欠,自罚一杯!”
“……”
两人这一番酒,推杯换盏喝得舒坦,都有着熏熏然了,袁凡雅兴大发,“进南兄,我突然得了一上联,你来对一对。”
袁克轸一撇嘴,夹了筷子脆肚,“兄弟,你一算卦的出对联,介是哪吒三太子啃煎饼啊!”
袁凡一搁筷子,“此话怎讲?”
“新鲜出圈儿啊!”
一旁的周瑞珠“噗嗤”一乐,袁凡有些不乐意了,“您还甭瞧不起人,我出个……出个绝的……有了,见机而作!”
咦?
袁克轸一怔,他读书不多,但见的读书人多了,袁凡这上联出的有点意思。
“见机而作”这句话,从表面上看,是对他们在抱犊崮顶上的自嘲,实际上却饶有深意。
《周易》有云,“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意思是有能耐的人,要能见微知着,看到一点儿细微的征兆,就要采取对策做出预防。
言简意赅,意味深长。
以袁凡的身份,来出此联,最是适宜。
然而,上联易出,下联难对,两人本就不是舞文弄墨的翰林学士,挤了个上联出来,一时间抓耳挠腮,那下联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看着这对活宝,周氏打了个哈欠,“你们哥儿俩喝吧,我回房倒会儿。”
袁凡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自己山顶洞人的光辉岁月,一拍桌子,大声道,“有了,入土为安!”
见机而作,入土为安。
袁凡自诩对得不错,周围的空气却猛然一冷,抬头一看,?起身的周瑞珠满脸不善地盯着他,眼底的寒意都能冻冰棍儿了。
袁凡一个激灵,冷汗淋漓,今天这嘴是去当铺开了当票还是怎么着,这么妨主?
“嘣嘣嘣!”
正在生死两难之际,院门被人重重地擂响了。
擂门的人,用的不知是拳头还是铜锤,木门震得山响,院子都似乎跟着颤了几颤。
“有喘气儿的没?出来一个!”
这嗓门儿又高又亮,很有些“叫小番”的意思,比擂门的声儿还要高出两分。
正在睡觉的糖儿都被擂醒了,吹出一个鼻涕泡,“哇”地一嗓子就哭了出来。
袁克轸老脸一沉,筷子“啪”地一摔,那男仆准备动身开门,却被袁凡拦住了。
袁凡那脸拉得比驴还长,三步并作两步,悄然站在门后,听得有人再度捶门,他才猛地将大门往里一拉。
“家里有……我艹!”
正在捶门的那位力使老了,前方猛然失力,他一下收势不住,一个踉跄就跌了进来。
此人右脚跨过了门,左脚还留在院外,虽然失去重心,但他慌而不乱,腰上一使劲儿,想要稳住下盘,右脚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带了一下,那劲儿便泄了,脚下好似踩着了西瓜皮,直接溜了进去。
“嗤!”
一声长长的布帛撕裂之声突兀地响起,紧随其后的,便是“咔嚓”的骨骼离位之声,接着又是一声悠长深情地长嚎,“喔!”
看着一络腮胡在跟前劈了个大叉,没有一点美感,必须差评!
袁凡偷偷地收回脚尖,他这一下,是三世七中的第十五式,海底针。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如潜海底。
乍出乍收能顶能刺,如棉藏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