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窗棂洒在堆满物件的厅堂里。
箱笼一个个被打开,里面的物什在日光下显露出本来的模样。
龙惊墨站在屋子中央,手里拿着那份厚厚的清单,小桃在一旁拿着笔记录,张婆子则带着几个新来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搬抬着。
紫檀木雕花妆台一座,龙惊墨念着,目光在那座被安置在墙角的妆台上停留片刻。这是她记忆中母亲最常坐的地方,也是那个藏着秘密的妆匣所在。
花梨木嵌螺钿首饰匣一对。
苏绣四季屏风四扇。
她念得不紧不慢,每念一样,就有人将物件取出,粗略擦拭后摆放在指定位置。
龙惊墨看似平静,实则心思细腻。
她注意到有些箱笼的锁扣有被撬过的痕迹,有些物件的摆放顺序显得杂乱,显然是被人翻动过。
当打开一个装着衣物的樟木箱时,她的手指在箱沿上顿了顿。
里面整齐叠放着的,都是母亲生前常穿的衣裳。
她取出一件月白色的襦裙,料子已经有些发脆,但上面的缠枝莲暗纹依旧清晰可辨。
小姐,小桃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方素白手帕,您看这个。
龙惊墨接过手帕,只见帕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丛兰草,旁边还有个几乎看不清的字。
这兰草绣得清雅脱俗,与柳氏母女喜欢的富丽牡丹截然不同。
她恍惚间记起,小时候发热时,母亲就是用这样的手帕为她擦拭额头的汗水。
收好。她将手帕轻轻折起,交给小桃。
清点工作进行到后半程,问题开始出现了。
青玉兰花纹镇纸一方。龙惊墨照着单子念道。
小桃在对应的箱笼里翻找许久,抬起头时面露难色:小姐,没找到。
龙惊墨面色不变,继续往下念:云纹素银顶针一枚。
没有。
缂丝兰花荷包一个。
……还是没有。
旧年手抄《心经》一本。
没有。
每听见一个,龙惊墨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那方镇纸是母亲批阅书卷时常用的,那枚顶针陪伴母亲度过无数个做针线活的深夜,那个荷包母亲总是带在身边,里面装着晒干的兰花瓣。
最让她揪心的是那本《心经》——那是母亲跪在佛前,一笔一画为她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祈福抄写的。
柳氏这招着实狠毒。
大件物品她不敢动,偏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实则饱含深情的小物件上做文章,分明是要剜她的心。
她不动声色地合上清单,发出轻微的声响。
院子里,那些柳氏派来的下人个个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钱管事。龙惊墨看向领头的那个中年男子,他是柳氏的陪房,在府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三小姐有何吩咐?钱管事连忙上前,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
劳烦你去回禀夫人,龙惊墨语气平和,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清单上还差几样小东西,许是下人们粗心,给遗漏了。请夫人再帮着仔细找找。
她顿了顿,目光在钱管事脸上停留片刻,继续说道:若是实在找不着……那我只好亲自拿着这份记了缺漏的单子,去松鹤堂请祖父他老人家给掌掌眼了。祖父最是明理,定能帮我把东西回来。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再去惊动老太爷?那不等于当众打夫人的脸吗?想起龙渊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钱管事只觉得腿肚子发软。
三、三小姐说笑了,他勉强维持着笑容,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定是下人们办事不用心,小的这就回去禀报夫人,仔细查找,一定给您个交代!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带着一众下人急匆匆地退出了汀兰水榭。
小桃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太欺负人了!连这点念想都不给小姐留!
龙惊墨没有接话,只是走到那个装着母亲衣物的樟木箱前,取出一件杏黄色的比甲。
这是母亲春秋时节常穿的外衫,领口处还留着淡淡的兰草清香。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穿着这件比甲,在院子里教她认药草,阳光洒在母亲身上,温暖而美好。
小姐,您说他们真会把东西送回来吗?小桃担忧地问。
龙惊墨轻轻抚平比甲上的褶皱,眼神平静无波:他们会送回来的。
她太了解柳氏了。
在祖父面前,柳氏从来都是个识大体的主母形象,绝不会为了几件小物件,冒着在公公面前丢脸的风险。
更何况,现在正是她要出嫁的节骨眼上,柳氏更不会在这个当口惹是生非。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钱管事就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个锦盒,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真诚了许多。
三小姐,东西找到了!他殷勤地打开锦盒,果然是下人们粗心,给混到别的箱笼里去了。夫人特意吩咐,一定要原样送还。
龙惊墨示意小桃接过锦盒查验。
里面正是缺失的那几样小物件:青玉镇纸、素银顶针、缂丝荷包,还有那本纸张泛黄的《心经》。
她拿起那本《心经》,随手翻开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母亲娟秀的笔迹,每一笔都透着虔诚。
在书页的边角处,还有一个稚嫩的墨团——那是她小时候调皮,趁母亲不注意时画上去的。
母亲发现后并没有责怪,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这些细碎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龙惊墨轻轻合上经书,将它小心地放回锦盒中。
有劳钱管事了。她淡淡说道,东西既已齐备,就不多留你了。
钱管事如释重负,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说完便带着人匆匆离去,生怕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三小姐又提出什么要求。
小桃看着锦盒里的物件,眼圈微微发红:总算都要回来了。
龙惊墨却没有丝毫喜悦。
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斑驳的树影。
柳氏越是这般藏着掖着,越说明母亲这些旧物里,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的东西。
这场关于遗物的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
她想起那个藏在妆台暗格里的羊脂白玉妆匣,还有那封神秘的信。
母亲究竟留下了什么秘密?为何连几件寻常的旧物,柳氏都要费尽心机地扣下?
把这些小物件单独收好,龙惊墨转身吩咐小桃,特别是这方手帕和这本经书,要仔细保管。
是,小姐。小桃郑重地应下。
龙惊墨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座紫檀木妆台上。
夜幕降临后,她定要好好研究那个妆匣,看看母亲究竟留下了什么秘密。
也许,答案就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旧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