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惊墨推着夜烬,身后是她的嫁妆,在侍卫的严密护卫下,回到了定渊王府。
府门前张灯结彩的红绸仍在风中飘荡,与方才街上的血腥杀戮形成诡异而讽刺的对比。
仆从们垂首静立,气氛凝重,显然已得知了迎亲路上的变故。
由于定渊王是残疾,诸如踢轿,跨火盆这些礼节都省略了。
太子夜霖竟也一同抵达王府,美其名曰“主持大局,安抚受惊的弟妹”,他那张伪善的面皮之下,藏着怎样的心思,龙惊墨与夜烬皆心知肚明。
“七弟,弟妹受此惊吓,这拜堂之礼……”
太子面露“难色”,语气充满“关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龙惊墨苍白的面孔和略显凌乱的鬓发,仿佛在欣赏一件险些被毁掉的藏品,带着一丝遗憾和未尽的算计。
夜烬端坐轮椅,玄色吉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并未看太子,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虚空处,声音淡漠却不容置疑:“礼不可废。”
短短四个字,定下了基调。
龙惊墨心中微动,若果连拜堂之礼也省略,那她这个王妃之位怕是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定会为人诟病的。
这拜堂不仅仅是一个仪式,是他们婚姻是否存续的一个仪式。
在经历了当街刺杀之后,这场婚礼能否顺利完成,关乎定渊王府的颜面,也关乎她这个新王妃能否名正言顺地在王府立足。
夜烬此举,是在用他的方式,对外宣告这场联姻的既定事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她的一种……确认?
不管如何,她还是应当感谢他的,那就……
龙惊墨看着他的腿若有所思,不知他的腿是毒素造成的还是其它什么原因,等检查之后再说吧。
她迅速被王府的丫鬟引至内室,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整理妆容,换上了一套备用的、同样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只是头顶的赤金凤冠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她旧伤隐隐作痛,有些后悔之前不让龙家人起疑心就没有完全治疗好自己。
喜帕再次落下,遮蔽了视线,只能由丫鬟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喜堂。
喜堂之内,红烛高燃,宾客寥寥。
看来定渊王的处境堪忧啊,就连那些大臣都可以登高踩底定渊王府。
特别是那些人看到太子到来都有些惶惶不安,怕太子和他们秋后算账。
太子夜霖在场身份最尊贵者,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一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兄长”的欣慰与庄重。
这太子还真是伪善。
司礼官的声音在高堂上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一拜天地——”
龙惊墨在丫鬟的搀扶下,与身旁轮椅上的夜烬,一同向着堂外方向微微躬身。
动作间,她似乎能感受到夜烬身上传来的、冷冽而沉稳的气息。
“二拜高堂——”
皇帝和太后并未亲临,高位上空悬。他们便向着象征皇权的方向再次行礼。
太子端坐其上,微微颔首,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仿佛承受了这一拜。
“夫妻对拜——”
这是最关键的一拜。龙惊墨被搀扶着转身,面向夜烬。
隔着厚厚的喜帕,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道沉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缓缓弯下腰,动作标准而柔顺。夜烬亦在轮椅上,微微欠身。
就在她低头起身的瞬间,因动作牵扯,胸口一阵剧痛袭来,让她眼前微微一黑,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虽然她立刻稳住,但那瞬间的异样,并未逃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比如,坐在上方的太子,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冷光。
“礼成——送入洞房!”
司礼官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尾音。
没有喧闹的祝贺,没有嬉笑的闹洞房,这场在血色阴影笼罩下完成的婚礼,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和寂静。
龙惊墨被丫鬟们簇拥着,送往名为“惊澜阁”的新房。
而夜烬,则被侍卫推着,留在了喜堂,他需要“招待”太子和这些重要的宾客。
新房内,红烛摇曳,布置得奢华却冰冷。龙凤喜被,鸳鸯锦帐,一切都符合亲王大婚的规制,却缺少真正的人气。
龙惊墨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褥的床沿,喜帕依旧盖在头上。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旧伤的位置,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方才拜堂时的那一阵眩晕,让她心有余悸。
她知道,自己强撑的状态,恐怕已经被太子看穿。
而夜烬……他明知她有伤,却依旧坚持完成礼仪,是顾全大局,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轮椅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
龙惊墨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房门被推开,轮椅被推了进来,随后是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伺候的丫鬟似乎都退下了,室内只剩下她,和她的新婚夫君。
脚步声(轮椅声)靠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龙惊墨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比在喜堂时更加直接,更加具有穿透力,仿佛能透过这厚厚的喜帕,看清她所有的伪装和秘密。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
按照礼仪,该由新郎亲手挑起喜帕。
然而,她等了片刻,却并未等到预期的动作。
夜烬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丝毫大婚之日的喜悦,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王妃今日,辛苦了。”
龙惊墨心头一紧。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遇刺,还是指拜堂时的强撑?
她尚未想好如何回应,又听得他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此处没有外人,王妃不必再戴着它了。”
他指的,是那顶遮蔽视线的喜帕。
龙惊墨微微一怔。他是不愿,还是不屑于行这最后的仪式?
她沉默片刻,终是缓缓抬起手,自己抓住了喜帕的一角,轻轻扯下。
视野骤然开阔,明亮的烛光让她微微眯了眯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轮椅,以及轮椅上那一身玄色吉服的夜烬。
他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更加幽暗难测,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略显凌乱却难掩绝色的面容,以及那双来不及完全掩饰惊疑与警惕的眼眸。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她因紧张而微微攥着裙摆的手上,那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习武的痕迹,唯有指节处因用力而泛出的白色,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本王行动不便,许多俗礼,能省则省。”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算是为刚才没有亲手掀盖头做了注脚。
龙惊墨垂下眼睫,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审视,轻声道:“妾身明白。”
夜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红烛燃烧,偶尔爆开的灯花,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重锤。
龙惊墨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这洞房花烛夜,没有温情,只有无声的博弈和试探。
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位心思如海深的定渊王。
她轻轻吸了口气,正准备主动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见夜烬微微抬手,指向房间中央的圆桌。
桌上,不知何时已摆放好了酒壶和两只精致的白玉合卺杯。
“合卺酒,”夜烬的声音依旧平淡,“王妃可还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