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箭楼的险境,回到相对安全的王帐区域,龙惊墨紧绷的心弦却未能放松分毫。
她看向身侧的夜烬,眉头紧锁,低声道:“龙啸云他……此举何意?这绝非他平素所为。”
心底深处,一个被压抑许久的疑问再次浮现:龙啸云,真的会是她的生父吗?
记忆中,母亲云婉儿那双总是带着淡淡哀愁与疏离的眼睛,看向龙啸云时,从未有过夫妻间的温情,反倒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还有龙家那混乱的过往——那位郁郁而终的原配夫人,那位外界几乎无人知晓、据说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的弟弟龙啸天,以及那位由宠妾扶正、对母亲和她极尽苛刻的龙老夫人……无数细节碎片在她脑中碰撞。
她与龙啸云,除了这层名义上的父女关系,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几乎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
反而偶尔听人提及,她的眉眼间,依稀有着那位早夭二叔龙啸天的影子……
这个猜测让她心惊,却也让她觉得,许多曾经的违和与委屈,似乎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只是其中关窍,她尚未完全理清。
夜烬洞察了她的疑虑,握紧她的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营帐,望向龙家军驻扎的方向。
“无论他今日是出于何种算计,结果于我们有利。二皇子断一臂膀,便是我们的机会。至于其他,”他顿了顿,语气低沉而肯定,“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你是谁,从不由他龙啸云定义。”
龙惊墨点了点头,将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
此刻,确非深究身世之时。她感受着怀中那盛放引魂香的黑色木盒传来的阴冷气息,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引魂香已到手,接下来该如何?”
夜烬眸光一沉:“需尽快寻一安全隐秘之处,查验此香,并设法在不惊动二皇子耳目的情况下,为陛下驱除秽气。龙啸云今日之举,虽暂时解围,却也彻底激怒了二皇子,他必不会善罢甘休,宫闱内外,需更加小心。”
与此同时,龙啸云回到中军大帐,脸上并无多少扭转乾坤的得意,反而异常凝重。
屏退左右后,一名心腹暗卫悄无声息地现身,呈上一枚密封的细小竹管。
“大将军,老家主急信,最高级别密件。”
龙啸云心头一紧,立刻接过,内力震碎封蜡,展开那薄如蝉翼的绢纸。父亲龙渊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云家现世,踪迹已现于北境苍云古道。其势不凡,云氏之事,恐生变数。朝局波谲,龙家处境微妙,慎之,重之!务必稳住惊墨!”
“云家!”龙啸云倒吸一口凉气,持信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个神秘莫测、强大无比的云婉儿的母族,在被流放后全族消失,云婉儿的母族,看来他们是隐士家族并非虚言,可为什么偏偏留下云婉儿在凡界让她成了孤女?
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重现了,真的是来寻找云婉儿下落的?
尘封的、不愿触及的往事轰然涌上心头。
当年,他那个被家族刻意隐藏、几乎不为人知的弟弟龙啸天,因与云婉儿相知相爱,龙渊不知道怎么得知云婉儿的真实身份,为了拉拢云家,勉强承认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那本该是一场良缘,却在大婚当日演变成了一场惨剧——龙啸天莫名暴毙!
而家族为了掩盖丑闻,也为了攀附云家可能带来的利益,竟硬生生将新娘云婉儿,以平妻的身份塞给了他龙啸云!
对外,龙家始终只宣称有他一个儿子,云婉儿从一开始就是许配给他的。
他清楚记得,云婉儿嫁入龙家时,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她深知自己心爱之人死于非命,却要被迫嫁给其兄!
后来,她怀上身孕,生下了龙惊墨。龙啸云自己心里明白,无论时间如何推算,龙惊墨都只可能是弟弟龙啸天的遗腹女!
这也是为何他母亲,龙老夫人和他的正妻柳氏视她们母女为眼中钉,最终设计将她们发配边疆,直至云婉儿郁郁病逝。
整个龙家,对外统一口径,咬定龙惊墨是他龙啸云的血脉。可如今,云家重现!若是让云家知晓,他们珍视的女儿不仅被逼嫁给了可能是“杀夫仇人”的儿子,受尽委屈,连唯一的血脉都曾被家族抛弃,甚至可能连生父都并非龙啸云……龙家将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父亲信中“稳住惊墨”四个字,重若千钧!
这不是亲情,这是恐惧,是面对无法抗衡的外力时,迫不得已的求生之举!
他们的现世不是无缘无故的,他有些后悔把云氏嫁妆还给龙惊墨了。
一定是那什么劳什子净化煮珠引来了云家,他不禁怨恨起柳氏的蠢笨了,把持云氏嫁妆十年,竟然那么重要的物件都没有发现。
所以,他必须在云家正式接触龙惊墨之前,表现出足够的“善意”与“维护”!
今日箭楼之事,正是他向夜烬、龙惊墨,更是向即将到来的云家,递交的投名状!
他甚至不敢深思,若云家查知当年龙啸天暴毙的真相与龙老夫人乃至父亲的默许有关,龙家又该如何自处?
定渊王营帐内。
夜烬也将自己密探传来的关于“云家现世”的消息,结合他所知的一些龙家秘辛碎片,低声告知了龙惊墨。
龙惊墨听着,脸色渐渐发白,指尖冰凉。那些零散的猜测,似乎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性。
“所以……他今日救我,非关父女,亦非大义,而是因为恐惧……恐惧我母亲背后的云家?”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与冰冷的嘲讽,“甚至……我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而是那位……早逝的二叔之女?”
夜烬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沉静而有力:“龙家旧事,污秽不堪。但无论真相如何,云家在此刻现身,迫使龙啸云转向,便是我等破局之机。”
他凝视着她,语气坚定,“惊墨,记住,你是云婉儿的女儿,是定渊王妃,更是你自己。你的价值,无需龙家认可,亦不靠他人赋予。当务之急,是善用引魂香。”
龙惊墨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潮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
是的,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取出那黑色木盒,与夜烬仔细查验起那关乎皇帝性命的引魂香。
她袖中的净月珠,在此刻仿佛感应到什么,散发出异常柔和而温暖的光晕,似在无声地呼应着那来自血脉源头的召唤。
而二皇子营帐内,气氛已降至冰点。龙啸云的公然反水和“云家现世”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二皇子脸色铁青,暴怒之下,他猛地将案几上的茶具扫落在地。
“龙啸云!好一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他眼中杀机毕露,“还有那云家……早不现世晚不现世,偏偏在此时!”
他猛地转向阴影处,声音阴寒刺骨:“给本王查!彻查云家动向!启动所有暗桩,盯死龙家!宫里的计划……必须提前!还有,给婉妃传信,让她无论如何,不能再让父皇有清醒的机会!本王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龙旗所指,因云踪初现而偏移;深埋的身世疑云,亦随之翻涌而起。
这帝都的棋局,因一个云家的归来,变得更加凶险,也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