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键盘上，某个字母键硌得生疼。
李铁柱猛地惊醒，眼前不是熟悉的Excel表格和闪烁光标，而是一片混沌的、飞速下坠的黑暗。失重感攫住了他，耳边是尖锐的鸣响，混杂着遥远记忆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还有……老婆孩子的哭喊？ 完了，奖金还没发，小宝的幼儿园学费…… 念头未绝，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猛地撕扯他的意识，像甩干桶里的破布，将他最后一点清明也搅得粉碎。
痛。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像是被拆散了骨架，又胡乱塞回一具陌生的皮囊里。 李铁柱呻吟着，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虬结盘错的巨大枝叶，缝隙里漏下斑驳的光点。身下是潮湿的、散发着腐殖质气味的泥土。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四十岁的老腰，经过这么一遭，更是雪上加霜。
这是哪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一件粗麻布的短打衣衫，破破烂烂，沾满泥污，绝不是他猝死前穿的那件廉价西装。手也不是那双敲了十几年键盘、指关节有些粗大的手，这双手更年轻些，皮肤却粗糙黝黑，布满细小的伤痕。 一股不属于他的、庞杂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他的脑海。
少年，山村，贫苦，父母双亡，听说山外有仙人，能飞天遁地，长生不老，于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离家，一路乞讨，风餐露宿……然后，倒毙在这片陌生的山林里。 而他，李铁柱，年方四十，上有老下有小，加班猝死的可怜社畜，灵魂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塞进了这个同样倒霉的、刚咽气的少年身体里。
穿越了？ 李铁柱愣了片刻，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上心头。
修仙世界！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御剑飞行，移山倒海，长生久世！再也不用看老板脸色，再也不用还房贷车贷，再也不用操心孩子的升学率和老父母的医药费！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浑身的酸痛，仰天大笑：“哈哈哈！老天爷……不，道祖在上！我李铁柱……不，我如今叫……铁蛋？妈的，这什么破名字！总之，老子终于摆脱牛马生涯了！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豪情壮志还没持续三秒，肚子就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咕噜声。强烈的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胃。 得先找点吃的。
他在山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凭着原主残留的零碎记忆和现代人的基本常识，摘了些看着能吃的野果，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方式，勉强升起一小堆篝火，烤熟了几个挖来的、味道类似芋头的根茎。 味道嘛，只能说聊胜于无。吃着喇嗓子的粗粝食物，李铁柱开始冷静下来。 没有系统提示音，没有随身老爷爷，脑子里除了原主那点贫瘠的记忆，空空如也。别说修炼功法，他连这个世界的通用文字都认不全。 现实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兴奋火焰。
几天后，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地摸出了山林，远远望见一座依山而建的宏伟城池。高耸的城墙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城门口车水马龙，有骑着各种奇珍异兽的，有驾驭着流光溢彩的飞行法器的，更多的是像他一样，靠着两条腿步行的凡人。 他混在人群中，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进了城。
城内更是繁华，街道宽阔，店铺林立，吆喝声不绝于耳。 “上品凝气丹，一瓶只要十块下品灵石！” “百炼阁新到制式飞剑，坚固耐用，童叟无欺！” “招矿工五名，管吃住，月俸一块下品灵石！” 灵石？丹药？飞剑？ 李铁柱听得心头火热，又倍感茫然。
他身无分文，连一块所谓的“下品灵石”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他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实在没办法，学着其他流浪汉的样子，蹲在一个卖包子的摊位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蒸笼。 摊主是个胖大婶，挥着勺子驱赶：“去去去，小叫花子，别挡着我做生意！” 李铁柱老脸一红，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虽然现在这身体缩水了不少），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但肚子不争气，尊严在生存面前，屁都不是。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听到旁边两个穿着干净布衣的人闲聊。
“听说了吗？青玄门又开始招收杂役弟子了！” “啧，那地方，规矩严得很，听说比凡间的衙门还难熬。” “难熬也得去啊，好歹管饭，还能蹭点微末的灵气，万一走了狗屎运，被哪个外门长老看上，收为记名弟子呢？” 青玄门？杂役弟子？管饭！ 李铁柱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凑过去，学着原主记忆里乡下人打招呼的方式，笨拙地拱了拱手：“两……两位大哥，请问那青玄门，在哪儿报名……不，在哪儿应征啊？” 那两人瞥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狼狈，但眼神还算清亮，不像纯粹的傻子，其中一人随手往城东方向一指：“喏，一直往东，出了城门，看到最高的那座山，山脚下有接引处。”
“多谢，多谢！”李铁柱连声道谢，转身就往城东跑。 青玄门山脚下，人山人海。前来应征杂役弟子的，大多是与李铁柱现在这身体年纪相仿的少年，或者是一些年纪稍长、但明显资质不佳的凡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却闪烁着渴望改变命运的光芒。 李铁柱挤在人群中，排了整整一天的队，终于轮到他。
负责登记的是个穿着灰色道袍、面无表情的年轻修士，头也不抬：“姓名，年龄，籍贯。”
“铁……李铁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出了本名，年龄就按这身体的来，“十六岁。籍贯……李家村。”他胡乱编了一个。 那修士在一块玉简上划拉了几下，扔给他一块木牌和一张泛着微光的、类似羊皮纸的契约。 “按手印，滴血。这是杂役弟子契约，期限三十年。看清楚条款，自愿入门，生死各安天命。” 李铁柱接过那所谓的“契约”，定睛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玩意儿，跟他上辈子签的劳动合同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一模一样！甚至更黑！ 上面用一种他莫名能看懂的文字写着： 青玄门外门杂役弟子服役契约 工作内容： 服从宗门一切分配，包括但不限于：灵田耕作、矿洞开采、丹房烧火、宗门保洁、建筑修缮等。
工作时间： 实行“九九六”福报制，即晨时上工，亥时下工，旬休一日。（注：宗门任务紧急时，需无条件加班。）
薪酬待遇： 每月基础俸禄：三块下品灵石。
绩效灵石：视任务完成情况及灵气吸纳效率（KpI）核定。提供最低标准住宿（八人间）与基础餐食（不含灵米）。
义务与罚则： 不得偷懒懈怠，不得私下抱怨，不得非议宗门。违反门规或未完成绩效者，扣罚灵石，情节严重者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晋升机制： 连续三年绩效考核为“甲等”，且修为达到炼气期三层，可申请参加外门弟子考核。
李铁柱拿着契约的手都在抖。 九九六福报制？KpI？绩效灵石？ 他妈的！穿越了！从地球的资本家手下，穿越到修仙界的宗门资本家手下了！连饼画的都一模一样！三年考核？炼气三层？他连气感是啥都还不知道呢！ “磨蹭什么？后面还有人等着呢！”登记的修士不耐烦地催促。
李铁柱看着周围那些少年渴望的眼神，摸了摸饿得发慌的肚子，又想起自己无处可去、随时可能饿死街头的现状。 他一咬牙，妈的，不就是再当三十年牛马吗？至少这里管饭！先活下去再说！ 他狠狠心，按照指示，在契约上按下了手印，又挤出一滴血滴在上面。
光芒一闪，契约化作两道流光，一道没入他体内，一道飞回修士手中的玉简。 得，卖身契签了。 他被一个面无表情的老杂役领到半山腰一片低矮的、如同工棚一般的建筑前。分配给他的是一间挤了八张木板通铺的屋子，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霉味。
第二天天不亮，刺耳的钟声就将他惊醒。 监工是个炼气初期的外门弟子，趾高气扬，挥舞着鞭子，将他们这群新来的杂役驱赶到一片广阔的灵田边。 “你！你！还有你！去那边锄地！今天不把这三亩地的‘黑棘草’除干净，别想吃饭！” 李铁柱分到了一把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锄头。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抡起锄头，狠狠砸向那长得跟小树似的、根系异常发达的黑棘草。
“当！” 一声脆响，锄头崩了个口子，震得他虎口发麻，那黑棘草却只破了点皮。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监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损坏农具，扣半块灵石！” 李铁柱：“……” 他憋着一口气，不再用蛮力，仔细观察着旁边一个老杂役的动作，发现对方是看准了黑棘草根系的薄弱处，用巧劲撬动的。他试着模仿，几次之后，终于成功挖出了一棵。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迷了眼睛。腰酸背痛，手掌很快磨出了水泡，又磨破，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灵田，看着那些埋头苦干、眼神麻木的杂役，看着远处云雾缭绕、仙气飘飘的山峰。 这和他想象中的修仙，差了十万八千里。
没有快意恩仇，没有奇遇连连，只有干不完的活，抠不完的灵石，和监工冰冷的呵斥。 这就是修仙界吗？怎么感觉比上辈子当社畜还累？至少上辈子还有电脑空调，偶尔能摸鱼，这里……连摸鱼的空间都没有！ 晚上，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拥挤的工棚，领到的晚餐是两个硬得能砸死人的杂粮窝头，和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他蹲在门口，就着凉水，艰难地啃着窝头。
同屋的几个少年，有的在低声啜泣，有的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 李铁柱嚼着喇嗓子的食物，看着天边那轮与地球一般无二、却又似乎更加清冷的月亮，忽然嗤笑了一声。
“妈的……”他低声嘟囔，“至少……这里的空气，是甜的。” 没有pm2.5，没有汽车尾气。
他三两口把窝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渣滓，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属于老社畜的、不肯服输的光。
“不就是卷吗？” “老子卷了半辈子，还怕这个？” “绩效KpI是吧？等着，爷迟早把你们这套玩法，都摸得门儿清！” 他得想办法，在这个比现代社会更赤裸、更残酷的修仙职场里，先活下来，再……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这条路，看来比他预想的，要漫长和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