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交汇处的积水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铁锈、淤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世界的陈腐气味。手电的光芒在湿滑的、布满苔藓和不明粘液的弧形混凝土管壁上跳跃，映照出众人狼狈不堪的身影和彼此眼中惊魂未定的余悸。
头顶入口处传来的爆炸闷响和能量波动已经渐渐平息，但那短暂的强光和冲击，无疑向所有关注这片区域的“眼睛”宣告了他们的闯入。安全只是暂时的。
“咳咳……”猎犬第一个挣扎着从积水中站起，甩了甩头上的污水，迅速检查自己和小虫携带的设备。小虫的笔记本电脑幸运地用防水袋保护着，但探测器似乎进了水，屏幕闪烁不定。“妈的……这下抓瞎了一半。”猎犬低声骂了一句。
墨渊和天工也爬了起来，顾不上满身污秽，第一时间扑向那个用防水布裹了好几层的金属箱。箱子在翻滚中磕碰得厉害，但似乎结构还算完整。墨渊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用手电照进去检查。
“‘和鸣’原型机……核心部件好像没坏，但几个外部连接和传感器肯定松脱了。”墨渊的声音带着庆幸和后怕，“必须尽快找个相对干燥安全的地方重新校准，不然下次启动可能直接报废。”
老鬼则立刻查看灰烬和谛听的情况。两人在刚才的剧烈颠簸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灰烬嘴角溢出了一缕暗红色的血沫，呼吸更加微弱。谛听虽然依旧昏迷，但身体似乎因为寒冷和刺激而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情况不妙。”老鬼的脸色比管道里的水还要冷，“必须立刻找到地方安置，取暖，检查伤势。灰烬体内的污染在加速扩散，谛听的精神屏障也快撑不住了。”
林晚和百灵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人都冻得嘴唇发紫，但眼神中更多的是对伤员的担忧。林晚环顾四周，手电光扫过纵横交错、伸向无尽黑暗的粗大管道，以及脚下汩汩流淌的、不知来源的污水，心中升起一股置身巨兽肠腔般的压抑和迷茫。“这里……安全吗？该往哪走？”
玄臻最后一个站起，他受的内伤在刚才的爆发和坠落中似乎被牵动，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但身形依旧挺直。他没有立刻回答林晚的问题，而是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邃。
“水流方向，”玄臻指向脚下污水流淌的去向，“以及……风。”
众人一愣，随即凝神感知。果然，在这封闭的地下世界里，除了水声，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空气流动，方向与水流大致相同，都是从更深处吹来，带着更加阴冷和复杂的气味。
“风意味着有更大的空间，或者通往地面的出口。”猎犬反应过来，抹了把脸，“跟着水流和风走，通常能找到主干道或者较大的汇流池，那里也许有废弃的维修站、泵房之类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而且，顺着水流下游，往往也是远离垃圾处理厂的方向。”
这是一个基于常识的判断，在缺乏具体地图和情报的当下，也是最可靠的选择。
“走。”玄臻言简意赅。
众人再次整理行装，将伤员重新背好或扶好，跟着猎犬，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污水流淌的方向，在迷宫般的管道中前行。
地下世界的光景与地面截然不同。巨大的混凝土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沉默地延伸向黑暗。管壁上布满了经年累月的水渍、苔藓、铁锈和奇怪的、仿佛某种生物分泌物的结晶。空气潮湿阴冷，温度比地面低了许多，呼吸间能看到白汽。脚下的积水时深时浅，有时需要涉过齐膝的污水，冰冷刺骨，水底还时常踩到滑腻的、不知是淤泥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沉积物。
手电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光束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黑暗中，不时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远处管道隐约的回响，以及一些更加细微、难以辨别的窣窣声——可能是水流冲刷，也可能是潜藏生物的活动。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前方的管道逐渐变得更加宽阔，水流声也变得更加响亮，隐约还有回音。手电光终于照出了管道的尽头——那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混凝土汇流池。数条来自不同方向的粗大管道如同巨口，将污水倾泻入池中，池中央的水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通过池底另一个更大的管道继续向下游流去。汇流池的边缘，有一圈狭窄的、高出水面的检修走道。
更让人精神一振的是，在汇流池一侧的墙壁上，手电光扫到了一个锈蚀的、半开着的铁门，门上方模糊地标着“维护室-07”的字样。
“就是那里！”猎犬眼睛一亮，“老城区的很多地下管网维护室，在系统自动化升级后被废弃了，但结构通常还算完整，可能有残留的工具或者……更重要的，干燥的地方。”
他们沿着检修走道，小心地挪到那扇铁门前。门锁早已锈死，但门轴似乎还能转动。山魈上前，用力一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铁门被硬生生推开一道可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门内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见方的小房间，空气混浊，但相对干燥。墙角堆着一些破旧的木箱和废弃的零件，还有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桌和几把散了架的椅子。最重要的是，房间一角有一个老式的、早已停止工作的通风口，虽然不出风，但意味着空气流通。头顶还有几盏早已不亮的应急灯。
“快！把伤员放下来！”老鬼率先冲进去，快速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
山魈将灰烬小心地平放在地上，百灵也扶着谛听躺下。老鬼立刻开始检查伤势，脸色越来越凝重。灰烬的体温高得吓人，伤口的青黑色已经蔓延到锁骨和胸口，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谛听则浑身冰冷，呼吸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眉心紧锁，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噩梦。
“必须立刻尝试‘和鸣’净化，哪怕只是稳定一下！”老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墨渊，天工，装置！”
墨渊和天工迅速将金属箱抬进来，放在铁桌上打开。内部的原型机看起来比想象中更糟，几个精密的连接线断裂，一个关键的频率调制晶体出现了裂痕，外壳也有多处凹痕。
“需要工具……焊接材料……替换零件……”天工一边快速检查，一边报出需求，额头上急出了汗。
“工具这里有！”猎犬立刻在房间角落的破箱子里翻找，居然真的找出一个锈迹斑斑但勉强能用的工具箱，里面有钳子、螺丝刀、焊锡和一小卷不知还能不能用的电线，甚至还有几块旧电路板和几个看起来型号很老的电子元件。
“零件……看看这些能用吗？”小虫也凑过来，拿出他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里面是他平时收集的一些从“网”的废弃设备或畸变体身上拆下来的、可能有用的小零件和芯片。
墨渊和天工如获至宝，立刻埋头开始抢修。老鬼则在旁边，用他有限的知识和感知，指导着关键部位的修复和能量回路的校准。
玄臻、山魈、林晚和百灵则负责警戒和照顾伤员。玄臻站在门口，闭目感知着门外汇流池的动静。山魈守在另一个角落，耳朵竖着，听着管道深处的声响。林晚和百灵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有限的干净水，为灰烬和谛听擦拭额头和手脚，试图降低体温或带来一丝温暖。
时间在紧张而专注的维修中一分一秒过去。地下世界没有昼夜，只有永恒的黑暗和远处隐约的水声。每一秒，对濒临崩溃的伤员而言，都可能意味着生与死的距离。
终于，在天工一声小心翼翼的“接通了！”的低呼中，那粗糙的“和鸣”原型机内部，几处关键节点亮起了极其微弱的、稳定的光芒。
“快！连接纯净碎片！”老鬼催促。
墨渊小心地将封装着碎片的铜线圈装置取出，通过临时修复的导线，连接到原型机的核心输出端。
“启动初级共鸣！功率最低！”老鬼的声音紧绷。
天工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按下了那个临时拼凑的启动开关。
嗡……
一阵比之前在庇护所时更加微弱、却似乎更加纯净平和的“鸣响”，从装置中心荡漾开来。封装壳内的纯净碎片，如同沉睡中被轻轻唤醒，亮起了一小点温暖而稳定的乳白色光晕，光晕的脉动，与装置模拟出的、经过调整的“锚点频率”产生了同步。
成功了！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他们竟然真的修复并再次启动了这台简陋的“和鸣”装置！
老鬼立刻将装置的输出探头（一个改装过的小型线圈）分别小心地贴近灰烬的胸口伤口和谛听的眉心。
“林晚，用你的‘镜心’，引导并观察能量流动！百灵，稳定伤员身体和精神，尽量不要排斥！”老鬼快速下令。
林晚强忍着透支后的剧痛和虚弱，再次凝聚起一丝“镜心”之力，聚焦于灰烬的伤口。她“看”到，那缕由装置发出的、混合了碎片净化之力和模拟“锚点”稳定频率的微光，如同最温柔的触手，缓缓探入灰烬体内那狂暴混乱、充满侵蚀性的污染能量场中。
净化之力与污染之力相遇，并未发生激烈的冲突，更像是清澈的溪流注入浑浊的泥潭。污染能量本能地抗拒、排斥，但在那蕴含着古老秩序韵律的“锚点频率”引导下，这种抗拒变得混乱而无力。微光所过之处，狂暴的污染仿佛被“安抚”和“稀释”，虽然未能根除，但其破坏性和扩散速度明显减缓，被侵蚀的细胞和组织也似乎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修复契机。
而在谛听这边，那微光则如同轻柔的梳子，缓缓梳理着他那破碎混乱的精神世界，将外界的杂音和冲击暂时隔绝，为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提供了一个短暂而珍贵的“避风港”。
有效！虽然效果缓慢，微乎其微，但它确实在起作用！灰烬伤口扩散的速度停止了，体温开始有极其缓慢的下降趋势。谛听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一点点。
希望的微光，在这黑暗的地下室中，真正地照亮了一角。
然而，就在众人心中稍缓，专注观察着伤员变化时——
呜——！！！
一阵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地下极深处的、充满金属质感和压迫感的“汽笛”般声响，毫无征兆地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汇流池空间，甚至透过维护室的墙壁，震得人耳膜发麻，心脏都跟着一颤！
紧接着，地面传来微微的震动，汇流池中的水面也荡起了不规则的涟漪。
“什么声音？！”山魈猛地跳起，握住武器。
猎犬脸色骤变，冲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骇然：“是‘地下铁龙’！妈的！它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地下铁龙？”林晚不解。
“不是真的龙！”猎犬语速极快，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是‘网’在地下管网深处‘饲养’或‘重构’出来的某种巨型运输或清理单位！像个活着的、超大的地铁列车头！它平时沉睡在更深的地底，定期会沿着主要干道‘巡游’一次，吞噬沿途积累的‘垃圾’、‘障碍物’，甚至……清剿管网中不受控的畸变体群落！我们正好撞上它的‘饭点’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那“汽笛”声再次响起，更加清晰，伴随着沉重、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和碾压声，正从某个方向的管道深处，由远及近，隆隆而来！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来自地下深处的、更加庞大而恐怖的阴影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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