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生活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久久不能平息。接连几天,她都显得心神不宁,课堂上时常走神,那份源自博物馆的惊悸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的思绪,让她在夜深人静时,仍会被那火光与悲怆的背影惊醒。玄臻依旧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坐标,固定在她的视野里,但他的行为,却开始有了生涩而笨拙的转变。
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姿态,直接将水或食物递到她眼前。取而代之的是,林晚会在她常坐的课桌抽屉里,发现包装极其精致、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进口点心和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温度的养生饮品,无声无息地出现。有时,班长也会“恰好”收到匿名的物资赞助,分发给包括她在内的几个“看起来需要补充能量”的同学,范围巧妙得让她无法拒绝。他甚至尝试过发送短信,内容干瘪得像军事简报:“注意休息。”“按时进食。” 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种与他气质相符的、冰冷的郑重其事。
林晚看着那些 silently 出现在抽屉里的“馈赠”,和手机上那几条毫无温度可言的文字,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玄臻在努力地、甚至是艰难地,试图改变他表达关心的方式,试图用他所能理解的、“不那么直接强势”的手段来靠近她。但这种转变过于刻意,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割裂感,就像一个习惯了在千军万马前发号施令的统帅,突然被要求去解读少女细腻的心事,每一步都显得僵硬而力不从心。这份刻意“软化”后的“好意”,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更清晰地凸显了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让她产生一种生活被无形之手介入、被暗中观察掌控的细微不适与压力。
相比之下,墨渊的关怀则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与细雨,自然而熨帖。他会在小组讨论时,极其自然地将参考资料中她可能格外感兴趣的部分,用便签细心地标注出来,轻轻推到她的手边;会在她下课后,仿佛偶然邂逅般与她同行一段林荫路,聊一些轻松的校园趣闻或是她最近关注的考古动态,巧妙地避开任何可能引发她不安的话题;会在她偶尔因脑海中闪回幻象而微微蹙眉、神色恍惚时,适时地、不着痕迹地递上一颗清冽的薄荷糖,或是用一个巧妙的问题将她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他的体贴,细腻而充满尊重,建立在对她情绪变化的敏锐洞察和理解之上,如同为她在这片不安的迷雾中,悄然开辟出一方可以短暂喘息、感受正常的宁静港湾。这种近乎天壤之别的对比,使得林晚心中那杆衡量安全感与舒适度的天平,在不自知间,又向着墨渊的方向,倾斜了微不可察却切实存在的几分。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坐在教室后排的玄臻,如同最精密的观测仪,尽数捕捉在眼底。他看着林晚在与墨渊交谈时,那偶尔放松的肩线,甚至唇角边转瞬即逝的浅浅笑意,再对比她面对自己时,那下意识抿紧的唇瓣和总是带着一丝警惕与疏离的目光,一股混合着强烈挫败感与不明所以焦躁的火焰,在他胸中闷闷地灼烧。他不明白,为何他已然放下了属于帝王的、理所当然的给予姿态,尝试着去“迂回”,去“含蓄”,结果却似乎适得其反,将她推得更远?而那个墨渊,那个身负影卫传承的臣子之后,凭什么就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获得她全然的信任与……那刺眼的笑容?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辨认的、名为“嫉妒”的毒芽,在他坚冰般的心湖深处,悄然破开了一丝裂隙。
这天傍晚,残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墨渊通过家族特殊加密的渠道,收到了一份关于那些遗失符文碎玉的初步调查报告。结果令他脊背发凉——所有或明或暗的线索,在追踪到境外某个注册信息模糊、背景如同迷雾般的跨国艺术品基金会“奥比斯”时,都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诡异地中断、消失了。该基金会近些年来异常活跃地在全球范围内,尤其是各种考古发掘地和灰色艺术品市场,不惜重金收集那些带有神秘传说或无法解释能量波动的古代器物,其行事风格低调、精准,且……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他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已远超预估,必须即刻与玄臻商议。他约玄臻在古武社那间隔音效果极佳、平日罕有人至的器械室见面。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透过高窗,在铺着深色软垫的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而扭曲的光影,如同割裂的伤痕。玄臻负手立于光暗交界之处,听完墨渊的汇报,周身原本就冷凝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凛冽而肃杀。气械室内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度。
“跨国基金会?专门收集神秘器物?”玄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深邃的眼眸中锐光乍现,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看来,朕的那些‘老朋友’们,在此世也并未安分守己,反而将爪子伸得更长了。”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名为“奥比斯”的基金会,与当年试图颠覆他江山、信奉所谓“神谕”的那个隐秘组织,脱不了干系!那些伴随青瓷瓶出土的符文碎玉,恐怕早已落入敌手。而对方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几块碎玉,更是与碎玉同源、如今就存放在校园博物馆内的那件青瓷残器本身,乃至……所有可能与“界钥”产生关联的人和物!林晚,已然成了风暴眼中心!
“陛下,此事牵连之广,潜在危险之大,已远超我们之前的预估。对方隐藏在全球化资本的面具之下,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林晚她又……”墨渊语气沉重如山,担忧之情溢于言表,那份焦灼真切得无法掩饰。
“朕知道。”玄臻打断他,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她如同蒙眼之人行走于悬崖之畔!她的能力既已觉醒,便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危险自会寻踪而至。无知,在这种境地下,才是催命符!” 他的思维直接而冷酷,如同在战场上,必须让每一个士兵清楚知晓面临的致命威胁,这是最高效的生存法则。
墨渊眉头紧锁,几乎是立刻反驳:“不可!陛下,请您三思!林晚她本质上还是一个未曾经历过风雨的普通学生,心智单纯,骤然将如此颠覆认知、沉重如山的真相压在她身上,只会让她陷入更大的恐慌和无措,这无异于将她直接推入狼群!我们应当在她周围布下无形防护,暗中为她扫清威胁,而不是让她稚嫩的肩膀去承担这一切!”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坚持。
“普通学生?”玄臻倏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直直刺向墨渊,带着帝王的审视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她能窥见时空碎片,引动器物异象,这已是铁证!她早已被卷入这漩涡,不再‘普通’!墨渊,你的所谓‘保护’,在她能力觉醒、自身成为坐标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是扬汤止沸!唯有让她知晓利害,明了自身处境,她才能生出戒备之心,甚至……在必要时,成为助益,而非累赘!” 他的话语中带着帝王固有的、将一切变量(包括人)纳入掌控棋局的强势逻辑,以及对墨渊这种在他看来近乎“妇人之仁”的过度保护的质疑与不耐。
“陛下!您……您这是将她完全视为一枚棋子吗?”墨渊的情绪有些失控,他上前一步,眼中燃烧着毫不退让的火焰,那是超越了臣子本分的、源于自身信念的抗争,“她的能力或许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但她本人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会害怕会痛苦的人!我们不能为了所谓的大局和效率,就罔顾她的意志,牺牲她渴望的平静生活!这与我们所要对抗的、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神谕’之辈,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这番话已是极其大胆的忤逆,但他为了守护林晚那份来之不易的平凡,豁出去了。
“放肆!”玄臻勃然作色,周身收敛的帝王威压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那属于千古一帝、执掌生杀予夺的威严,如同无形的山岳,向着墨渊狠狠压去!器械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光线都扭曲了几分!“墨渊!注意你的身份!朕如何决断,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守护是你的职责,但如何落子,是朕的权力!” 震怒之下,他甚至连“臣”字都省略了,直呼其名。
巨大的、源自灵魂与血脉层面的威压,让墨渊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涌着直冲头顶,脸色瞬间褪得惨白。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隐现,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勉力支撑着没有后退,但挺拔的身形已微微晃动,细密的冷汗迅速浸湿了鬓角。他艰难地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翻腾的痛苦、挣扎与一丝不被理解的悲凉,声音因承受着巨大压力而微微发颤:“臣……万死。臣只是……不忍见她……受此煎熬。” “不忍”二字,道尽了他心中所有的柔软与矛盾。
“不忍?”玄臻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最锋利的解剖刀,仿佛要将他层层剥开,直视那颗跳动的心脏,“你对她,究竟是不忍,还是早已生了不该有的、逾越臣子本分的妄念?”
这话如同裹挟着冰霜的雷霆,精准无比地劈中了墨渊内心最深的禁忌与隐秘。他猛地抬起头,被迫迎上玄臻那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所有辩解与否认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对林晚,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影卫对关联者纯粹的守护职责。这份认知,让他无法理直气壮地面对君王的诘问。
看到墨渊那瞬间僵硬的表情和无法掩饰的挣扎,玄臻心中那团无名业火燃烧得更加炽烈狂放,几乎要焚毁他引以为傲的理智。果然!这个影卫之后,竟真的对林晚存了觊觎之心!一股强烈的、属于自己的禁脔被他人窥视的暴怒,混合着之前积压的所有挫败与此刻被“背叛”的刺痛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咆哮!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一触即发之际——
“咚咚咚。” 器械室的门,被几声轻柔却清晰的敲门声打断。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两人同时一震,周身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对抗气息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收敛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惊人。
墨渊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感,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平日里的温和,走过去,拧开了门锁。
门外站着的,竟是抱着一本厚重大部头资料书的林晚。
她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一丝完成课业后的疲惫和些许不好意思的犹豫:“墨渊学长,抱歉打扰了。我整理上次社团活动关于古代铠甲演变的资料,发现有些特别清晰的局部结构拓片,好像之前存在你这边的专用电脑里了?我想来拷贝一下,方便回去写报告……” 她的目光说着话,不经意地越过了墨渊的肩膀,看到了室内背光而立、身形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冷硬气息的玄臻,不由得微微一怔。
玄臻此刻虽然面色已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敛去的、冰封般的冷厉,以及……某种她完全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幽深的情绪。而站在门口的墨渊学长,虽然嘴角依旧努力维持着那抹令人安心的温和弧度,但那笑容底下,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苍白与……勉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刚刚经历过什么、尚未完全散去的、紧绷而怪异的余韵。仿佛暴风雨过后,那种沉闷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寂静。
林晚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往下一沉,像是坠了一块冰。他们……刚才在这里,究竟在谈什么?是不是,又和那个青瓷瓶有关?是不是……又和她有关?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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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与悬念:
1. 理念的尖锐冲突:玄臻的“知情权即生存权”与墨渊的“保护其纯真”形成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不仅是方法之争,更是帝王思维与守护者信念的根本碰撞。在外部威胁迫近的当下,你认为哪种选择对林晚更残酷,又对大局更有利?
2. 情感的彻底摊牌:玄臻直接点破了墨渊对林晚超越职责的“妄念”,而墨渊的无法否认,使得三人关系的平衡被彻底打破。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慕与根植于血脉的忠诚,将把墨渊推向怎样的两难境地?
3. 林晚的被动卷入:林晚意外撞破两人对峙后怪异而紧张的气氛,她心中的疑窦已累积到临界点。以她敏感且独立的性格,是会选择继续被动等待,还是会主动采取行动,去触碰那看似危险却充满吸引力的真相边缘?
4. 同盟的裂痕与外部危机:玄臻与墨渊之间因理念与私情产生的裂痕,无疑会削弱他们共同应对“奥比斯基金会”(神谕)的能力。在强敌环伺之下,他们能否暂时搁置分歧,形成统一阵线?而这个裂隙,又会被虎视眈眈的对手如何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