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边铺陈开绚烂的晚霞,将小院的青砖地面染上一层暖融融的橘色。
整个下午,时光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南宫星銮极富耐心地陪伴着南宫颐华,沉浸在只属于他们的简单世界里。
南宫瑾华则搬了一张小杌子,静静坐在廊檐的阴影里。
她没有参与,只是远远看着。
看着妹妹脸上那许久未见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看着弟弟那冷峻眉眼间化不开的温柔与包容,她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一抹极浅极淡,却发自内心的笑容,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清丽却带着倦意的面容上漾开浅浅涟漪。
这笑声,这画面,对她而言,已是久违的奢望。
晚霞渐隐,暮色四合。南宫星銮如同午间一般,在御膳房精心打理好送往凤清宫的菜肴后,提着另一个食盒,踏着渐浓的夜色,再次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食盒揭开,依旧是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菜,却比午间更多了一盅精心炖煮的奶白色鱼汤,热气氤氲,鲜香四溢,瞬间驱散了深秋傍晚的寒意。
南宫颐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如同缀满了星子。
她几乎是亦步亦趋地紧挨着南宫星銮坐下,用膳期间,那双清澈剔透的眸子几乎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里面是全然的信赖与亲昵,仿佛他是她小小世界里突然出现的、最值得依靠的温暖光源。
她甚至学着南宫星銮的动作,笨拙地想要替他夹菜,虽然弄得桌面有些狼藉,却让南宫星銮和南宫瑾华相视一笑,心中软成一片。
饭后,夜色如墨般浸染开来,带着刺骨的凉意悄然侵袭。南宫瑾华抬眼看了看深邃的天幕,走到妹妹身边,柔声劝道:“颐华,时辰不早了,该回房安歇了。”
正低头摆弄着下午南宫星銮编给她的那个歪歪扭扭、却让她爱不释手彩绳络子的南宫颐华一听,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写满了不情愿。
她下意识地寻求援助,小手悄悄地、紧紧地攥住了身旁南宫星銮的衣袖一角,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要听话,”南宫瑾华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姐姐陪你回房,给你哼你最爱听的那支歌谣,好不好?”
南宫颐华看看姐姐,又猛地回头望向南宫星銮,那双大眼睛里盈满了浓得化不开的依恋与不舍,像是即将被带走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她踌躇了许久,才在姐姐温柔却坚持的目光下,极不情愿地、一点一点松开了攥着衣袖的手指,一步一顿地跟着南宫瑾华往屋内走。
走到那扇熟悉的房门口,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檐下昏黄的灯笼光晕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和半边姣好的轮廓,而另一边脸则隐在阴影里。
她仰起头,望向仍站在石桌旁的南宫星銮,声音怯怯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一字一顿,清晰而又模糊地问:“星銮……弟弟,明天……还来吗?”
那双映着微弱灯火和南宫星銮身影的眸子,在此刻纯净得不掺任何杂质,里面盛着的期盼,几乎要满溢出来,让人看得心头发酸,喉头发紧。
南宫星銮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几步上前,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夜风吹乱的一缕碎发,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目光与她平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来。十五姐,我明天一定来。”
得到了这郑重的承诺,南宫颐华脸上那点不安和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灿烂、仿佛汇聚了所有星光的笑容。她这才心满意足,乖乖地让姐姐牵着手,走进了屋内。
很快,屋内隐约传来了南宫瑾华轻柔哼唱的歌谣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南宫瑾华才轻手轻脚地掩门出来,对着院中静立等待的南宫星銮微微颔首,用口型无声地说:“睡了。”
月色清冷如练,水银般静静洒满庭院,将姐弟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他们默契地走到屋前那冰凉的石阶上并肩坐下,谁也没有先开口。
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掠过枯枝,穿过廊下,吹动他们的衣袂。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并不令人尴尬,反而像是一种无需言语的共鸣,一种在漫长孤寂的挣扎后,终于得以喘息片刻的宁静。
南宫瑾华仰头望着天边那弯孤零零的弦月,清辉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白日里那份为了妹妹而强撑的从容与坚强,在这样静谧无人、只有至亲弟弟陪伴的夜色里,终于土崩瓦解,显露出深藏其下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与脆弱。
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子微微倾斜,带着一丝试探,最终轻轻地将额头抵在了南宫星銮年轻却已然显得坚实可靠的肩膀上。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让她得以暂时卸下那副沉重的、名为“坚强”的铠甲。
南宫星銮感受到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身形有瞬间的僵硬,随即迅速放松下来。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就这样稳稳地坐着,如同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峦,无声地接纳着十四姐这份全然的信赖与依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单薄肩膀下所承载的,是长达数年、日复一日的艰辛与隐忍。
“有时候……”良久,南宫瑾华的声音才极轻地响起,像是一缕即将散入夜风的烟,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哽咽,“看着她这样,心思纯净,不识愁苦,永远活在自己懵懂快乐的世界里……我常常想,这究竟是上天对她最残酷的折磨,还是一种……扭曲的、别样的仁慈?”
若她心智健全,该如何面对左颊上这伴随一生的、被视为“不祥”的烙印?
该如何承受这如同幽禁般、不见天日的命运?
又该如何消化母亲因她而早逝的沉重悲剧?
可若她永远如此,像一个长不大的孩童,她的人生,难道就要永远困在这四方院落,依靠着别人的怜悯与保护度过余生吗?
这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遗憾与悲哀?
南宫星銮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用自己的身躯为姐姐提供着一方小小的、却无比坚实的避风港。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月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流淌。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连月色都凝固了,他才低沉地开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沉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十四姐,无论上天是残忍还是仁慈,无论十五姐未来如何……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众多皇兄。我们,血脉相连,永远是一家人。”
他的话语不多,却字字千钧,敲在南宫瑾华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