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叶云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汗,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却有力:“大家看这土!”他举起一把刚从坑底挖出的深色泥土,“是不是比上面的凉?是不是捻起来有点潮气?十弟的判断没错,湿气越来越明显了!水源可能就在下面一层!李家村的父老乡亲们,咱们已经坚持到这里了,就差最后几镐头了!为了田里的苗,为了家里的娃,能不能再加把劲?”
李村正也沙哑着嗓子喊道:“后生们!贵人们都跟着咱一起拼呢!咱自己个儿更不能怂!听大公子的,往下挖!”
希望和斗志再次被激发出来。镐头撞击泥土的闷响,铁锹铲土的沙沙声,人们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吆喝,汇成一首粗粝而顽强的劳动号子。
突然,“铿”的一声脆响,王大哥的镐头似乎挖到了硬物。众人心头一紧。小心清理后,发现是一层青黑色的、致密的岩板。
“完了,挖到石头层了!”有人失望地喊道。
“别急!”南宫择业急忙凑到坑边,不顾危险地探身细看,“看这石头缝!有水痕!”
果然,在那岩板的细微裂隙处,正有极细微的水珠缓缓渗出,在傍晚渐弱的天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是岩隙水!避开大石,沿着有水痕的缝隙边缘挖!后面可能就是水脉!”南宫择业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最后的冲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个最有经验的村民和南宫叶云、南宫清泸下到坑底,用镐尖、用短撬棍,甚至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沿着那湿润的岩缝边缘挖掘、扩大。
坑上的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一点湿润的痕迹。小十六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乖乖被一位大婶抱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坑底。
“咕嘟……”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如同甘露滴落玉盘般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股清冽的泉水,猛地从被扩开的岩缝中涌了出来!初时如涓涓细流,随即迅速变大,哗啦啦地冲开了周围的泥土,在坑底欢快地流淌、积聚起来!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苍天有眼!”
“水啊!好清的水!”
短暂的死寂后,是震耳欲聋的、掺杂着哭喊与狂笑的欢呼!村民们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向着老树、向着苍天、向着累瘫在坑边的公子们叩头。
皇子们互相搀扶着,看着那不断上涨的、清澈见底的泉水,看着村民们喜极而泣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巨大满足的情感涌上心头,让他们眼眶发热,嘴角却高高扬起。
南宫星銮看着大人们又哭又笑,水花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他也咯咯地笑起来,在大婶怀里手舞足蹈:“水!好多水!亮亮的!十哥好棒!大家好棒!”
南宫叶云费力地撑起身,走到泉眼边,掬起一捧甘泉,一饮而尽。清凉甘甜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喉间的干渴与疲惫,直透肺腑。
他回望身后,夕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泥土、泪水和笑容的界限在金色的余晖中模糊,最终融合成一幅浑然一体的画面。
最初的狂喜呐喊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触摸水流时小心翼翼的惊叹、是趴在井沿不肯离开的孩童目光、是反复用木勺舀起泉水看了又看的老人颤抖的手。
这汩汩清泉流淌出的,不仅是生机,更是一种近乎眩晕的、需要反复确认的巨大幸福。在这幸福的眩晕中,疲倦如潮水般漫上每个人的四肢百骸,却也带着踏实的暖意。
当最后一缕晚霞被深紫色的天幕吞没,星子悄然点缀苍穹。新井中持续不断的、清越的流水声,在寂静下来的村庄夜色中显得格外悦耳,仿佛大地沉稳的脉搏。
不知是谁最先点燃了火把,橘黄的光晕撕开黑暗。紧接着,一处、两处……越来越多的篝火在井边、在场院空地上燃起。柴火噼啪作响,跃动的光芒不仅驱散了春夜的寒凉,更将每一张沾满泥污、写满疲惫却眼眸发亮的脸庞映照得清晰而生动。
就在这时,李村正被几位年长的村民搀着,走到了被火光环绕的皇子们面前。老人脸上的沟壑在光影下愈显深邃,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头滚动,忽然挣脱搀扶,向着南宫叶云等人,深深地、几乎一揖到地。
“诸位公子爷……贵人恩人们!听老汉一句!”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原本有些嘈杂的场院迅速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汇聚。南宫叶云正帮二弟拍打肩背的尘土,闻声停下,转身扶住老人:“老村正,您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李村正就着南宫叶云的手直起身,却未松开,反而用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紧紧握住了南宫叶云的手腕。他眼中泪光浑浊,在火光下闪烁,目光逐一扫过眼前这些年轻却同样疲惫不堪的“贵人”,又环视了一圈渐渐围拢过来的乡亲,每一个都是灰头土脸,每一个眼中都燃着与他同样的光。
“咱们李家村,祖祖辈辈土里刨食,靠天吃饭。”老人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断续,却字字用力,“今天,是破天荒头一遭,从自己脚底下,挖出了活命的根!这恩情……”他松开手,指向那口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暗水光的新井,“比咱背后这山梁子还重!比这刚刚涌出来的泉水,还深还长!”
他猛地转回头,看着皇子们,泪水终于滚落:“天黑了,路看不见了。公子们金枝玉叶,为了咱们这些泥腿子,累成这般模样,一身汗、一身泥,衣裳都扯破了,手上怕是也磨出了泡……要是就这么让你们空着肚子、摸着黑走了,咱李家村老老少少,往后还算是个人吗?睡觉,得憋死!吃饭,得噎着!这心里头,这刚喝下去的甜水,都得变成烧心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