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内,药石与熏香混合的气味浓重得令人窒息。朱允炆躺在锦榻之上,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眉心那道淡去的血痕仿佛刻印在他生命的根基上。数名太医署圣手围在榻前,轮流诊脉,彼此交换着绝望的眼神,最终皆颓然摇头。
“殿下……臣等无能……皇长孙殿下元气溃散,非……非药石所能及……”为首的太医令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字字如锤,砸在匆匆赶来的朱元璋心头。
朱元璋站在榻边,身形微微佝偂,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孙儿毫无生气的小脸,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震怒,是心痛,是难以置信,更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的、深入骨髓的冰寒!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刺向被铁枷锁着、跪在殿外廊下的刘伯温。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只有一片死寂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杀意。
“带进来。”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东宫的温度骤降。
侍卫将刘伯温押入殿内,按跪在地。
“刘基,”朱元璋一步步走近,龙袍下摆在冰冷的地面上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毒蛇游走,“朕,待你如何?”
刘伯温以头触地:“陛下天恩,臣……万死难报。”
“万死?”朱元璋猛地抬脚,狠狠踹在刘伯温的肩头!
刘伯温闷哼一声,戴着铁枷的身体向后倾倒,又被他强行稳住,重新跪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你也配说万死?!”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朕将标儿托付于你!将江山社稷倚重于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用邪术害朕的孙儿!断朕的血脉!你比陈观!比姚广孝!更该死!”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榻上的朱允炆,手指都在颤抖:“你看看!你看看允炆!他才多大?!你于心何忍?!你的忠呢?!你的义呢?!都喂了狗吗?!”
雷霆般的咆哮在殿内回荡,所有内侍宫女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刘伯温缓缓抬起头,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与认命般的平静。他没有去看朱元璋,目光越过暴怒的帝王,落在了那气息奄奄的皇孙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臣……无话可说。”他声音沙哑,“皇长孙之事,确是臣之罪孽,百死莫赎。陛下要杀要剐,臣绝无怨言。”
“杀?剐?”朱元璋狞笑一声,那笑容扭曲而可怖,“岂能如此便宜了你!朕要你看着!看着允炆……看着朕如何将你那些党羽,一个个碎尸万段!朕要你刘基,遗臭万年!”
他猛地挥手:“拟旨!逆臣刘伯温,魇镇皇孙,罪大恶极,着……凌迟处死!夷三族!其党羽玄玑子、沈括,同罪!一并处决!昭告天下!”
凌迟!夷三族!
这已是大明律法中最残酷的极刑!不仅要让受刑者承受千刀万剐之苦,更要诛连其亲族,彻底抹除其存在的一切痕迹!
殿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刘伯温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他再次叩首:“臣……领旨谢恩。”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坦然。
就在这时,一直强忍悲愤、沉默不语的太子朱标,猛地跪倒在地:“父皇!不可!”
朱元璋霍然转头,血红的眼睛盯住朱标:“你要为这逆臣求情?!”
“儿臣不敢!”朱标以头抢地,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坚持,“刘伯温罪该万死!然……然允炆如今这般模样,太医署束手无策!若……若刘伯温身死,允炆他……他若真有万一,连最后一丝查明缘由、或……或挽回的可能都没有了啊父皇!”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求父皇暂留其性命!押入天牢!待……待允炆情况稳定,再行处置不迟!若允炆……若允炆真的……那时再杀他祭奠,亦不为晚啊!”
朱标的话,如同一点冷水,稍稍浇熄了朱元璋狂暴的怒火,却也让他心中更加刺痛。他看着榻上生死不知的孙儿,又看了看跪地哀求的儿子,那滔天的杀意与一丝残存的、对孙儿性命的担忧激烈冲突着。
良久,他猛地一甩袖袍,背过身去,声音冰冷而疲惫:“也罢……就依你所奏。将刘伯温打入天牢最深处!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若允炆有不测……朕要他尝遍世间所有酷刑!”
“谢父皇恩典!”朱标重重叩首。
侍卫上前,将刘伯温从地上拖起。在即将被带出殿门的那一刻,刘伯温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朱允炆,又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朱元璋和跪地不起的朱标,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他知道,朱标的求情,并非为了保他,只是为了那渺茫的、拯救皇孙的一线希望。而他自己,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牢,或许是他最后的归宿。
但他心中清楚,这场因归墟而起的劫难,远未结束。墨羿不知所踪,裂隙仍在吞吐污秽,朝堂暗流汹涌……而他,这位曾经的执棋者,如今已成了阶下之囚,再也无力掌控局面。
图穷匕见,所有的伪装与平衡都被彻底撕碎。
孤臣绝响,他仿佛已能听到命运齿轮碾过身躯的轰鸣。
被押解着走向那阴森的天牢,刘伯温抬头望向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
这盘棋,他似乎已经下完了。
但真正的结局,或许才刚刚开始书写。
而他,这位即将退出舞台的棋手,在那黑暗的牢笼之中,是否还能为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土地,落下最后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