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内,烟尘渐渐散去,只余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土腥血气。
锦衣卫们正在清理战场,包扎伤员,收敛同伴的尸体。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虽时间短暂,却极其惨烈,足有十余名精锐锦衣卫永远倒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活下来的人也大多带伤,士气低落。
毛骧拄着刀,站在一名化作黄土的布衣人尸骸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征战沙场多年,见过尸山血海,但如此诡谲死法,还是让他心底发寒。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刺客的目标明确,手段狠辣,绝非寻常匪类。
“浑天教……龙帝……”他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不远处那道青袍身影。
刘伯温正蹲在另一滩黄土前,指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观察着泥土中残留的、极淡的术法痕迹。铁冠道人在他身旁,难得地收起了嬉皮笑脸,低声道:“是‘戊土化生术’的路子,混了血祭的邪法,这帮杂碎,为了催动地煞,连自己的命元都献祭了。”
宋濂看着那些牺牲的锦衣卫,面露不忍,对刘伯温道:“先生,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为国捐躯了。”
刘伯温缓缓起身,目光扫过那些阵亡者的遗体,最终落在脸色难看的毛骧身上。他缓步走过去,平静开口:“毛指挥使,伤亡如何?”
毛骧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带着压抑的怒火与质疑:“阵亡十三人,重伤五人,轻伤过半!刘大人,这便是你所说的‘并无大碍’?这些妖人,分明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口中的‘浑天教’、‘龙帝’,又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的锦衣卫都停下了动作,沉默地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同样的疑问,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
刘伯温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们是冲着‘斩龙’而来。黄山之事,已触其根本。至于浑天教与龙帝……”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便是我等北上的缘由,亦是陛下密令所要查探、斩断的祸根。”
他巧妙地将朱元璋的密令与眼前的袭击联系起来,既回答了毛骧的质问,又将行动的正当性提升到了奉旨办案、为国除奸的高度。
毛骧一时语塞。他无法质疑皇帝密令的真伪,刘伯温此言,等于将此次遇袭定性为“执行皇命过程中遭遇逆党阻击”,牺牲的锦衣卫,也就成了“为国捐躯”的烈士,而非因他个人恩怨枉死。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毛骧若再纠缠细节,反倒显得不识大体。
“即便如此,刘大人也该提前示警!”毛骧梗着脖子,试图找回场子。
“示警?”旁边的铁冠道人嗤笑一声,指了指地上那几滩黄土,“毛指挥使,这帮人是土里钻出来的,道爷我都没完全察觉,你家刘大人是神仙,能未卜先知他们从哪个耗子洞钻出来?”
毛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
刘伯温摆了摆手,制止了铁冠道人的嘲讽,对毛骧正色道:“毛指挥使,敌暗我明,凶险异常。经此一役,想必指挥使也明白,我等此刻更需同心协力,而非相互猜忌。若内部先乱,正中敌人下怀。这些弟兄的牺牲,方为无谓。”
他话语诚恳,既点明了现状的危急,又给了毛骧一个台阶。
毛骧看着刘伯温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周围伤亡的部下,咬了咬牙。他知道刘伯温说得对,此刻内讧,只会让队伍死得更快。更何况,刘伯温方才展现出的鬼神莫测之能,也让他心生忌惮。真要撕破脸,自己这些人,恐怕不够看。
“……刘大人言之有理。”毛骧最终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算是暂时放下了追究,“末将会妥善安置伤亡弟兄,加强戒备。”
“有劳。”刘伯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一旁稍作调息。
危机在言语间再次被压下,但无形的裂痕,却在鲜血的浸润下,愈发深刻。
队伍休整了半日,草草掩埋了同伴,带着伤员,继续北上。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马车已毁,刘伯温三人也只得骑马而行。铁冠道人凑到刘伯温马旁,低声道:“小子,那毛骧眼神不对,心里憋着坏呢。到了五台山,怕是还有幺蛾子。”
刘伯温望着前方层峦叠嶂的远山,那是太行山的余脉,五台山已然在望。
“无妨。”他淡淡道,“他心中有疑,反而不会轻易妄动。真正的凶险,不在他,而在山上。”
他摸了摸袖中的斩龙钱,又想起怀中那帛书与阵纹图。
“浑天教如此急于截杀,甚至不惜动用死士,可见五台山之事,于他们而言,至关重要。”刘伯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代王将星脉……北元遗玺……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在养一条怎样的‘将星’!”
残阳如血,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射在通往北方险峻山峦的官道上,仿佛一步步走向巨兽张开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