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那道冲天而起的漆黑光柱,如同通往九幽的通道,将死亡与绝望的气息泼洒向整个皇宫。光柱所及之处,汉白玉的栏杆迅速变得灰败、酥脆,然后无声地化为齑粉;繁茂的草木瞬间枯萎、焦黑,继而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异形态;就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被污染,呼吸间带着刺骨的寒意与腐蚀肺腑的腥臭。
更加恐怖的是那伴随着光柱扩散开来的、如同领域般的侵蚀力。明军将士们赖以固守的阵线,在这股力量面前,脆薄得如同纸糊。距离稍近的士兵,身上的铁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锈蚀、剥落,皮肤迅速变得青黑、干瘪,眼神中的神采被空洞与疯狂取代,不过几个呼吸,便嘶吼着调转武器,扑向曾经的袍泽。稍远一些的,也被那无形的精神威压震慑,动作迟缓,士气以雪崩的速度瓦解。
“撤退!快撤退!遵照陛下旨意,撤往乾清宫!”蒋瓛目眦欲裂,嘶哑的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如此无力。他挥舞着已然卷刃的绣春刀,奋力砍翻两个扑到近前的异化士兵,带着残存的、尚能保持神智的锦衣卫和京营精锐,且战且退。
撤退,已然变成了溃退。没有人能在那毁天灭地的黑色光柱和潮水般用来的、更加狰狞恐怖的异化怪物面前保持镇定。不断有人掉队,被黑潮吞噬,发出临死前凄厉的惨叫,或者更糟——在惨叫中异化成新的怪物,加入追杀的行列。
昔日庄严肃穆的宫阙廊道,此刻化为了血腥的死亡迷宫。鲜血染红了金砖,尸骸堵塞了宫门,绝望的呼喊与怪物的嘶吼交织成一曲末日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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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暖阁。
朱棣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丝的鲜血。强行触碰血契,倾尽龙气发动精神冲击,又承受了那“朱允炆”(或者说其背后的存在)隔空而来的冰冷杀意与邪力反噬,已然让他油尽灯枯。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穿刺,神魂仿佛被浸入了万年冰窟,唯有那钢铁般的意志,还在强行维系着他一丝清醒。
他能“看到”——并非用眼睛,而是通过那尚未完全断绝的、与血契的诡异连接——东宫方向那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景象,能看到蒋瓛等人正在用生命为代价,执行着他那近乎绝望的撤退命令。
失败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悲凉,几乎要将他吞噬。他赌上了性命,动用了父皇严令禁止触碰的禁忌之物,却依旧无法挽回这崩塌的局面。那归墟之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更加……不可抗拒。
不!
不能放弃!
他是朱棣!是大明的新帝!是父皇在最后时刻,选定的继承人!他还没有正式登基,还没有看到那卷传位诏书公告天下,还没有……完成一个皇帝应有的使命!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用颤抖的手臂,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摊开在地、纹路已然黯淡许多、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波动的血契之上。
刘伯温……你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他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再次将心神沉入那血契带来的、残存的混乱信息碎片之中。忽略那些冰冷的邪力侵蚀,忽略那“圣主”的注视,他拼命地搜寻、捕捉着那些关于“坐标”、关于“其他归墟之眼”的线索!
模糊的星图……扭曲的山川脉络……几个闪烁不定的、散发着与北疆焦坑及东宫邪物同源气息的光点……还有……一些破碎的、关于“镇压”、“平衡”、“节点”的古老记忆片段……
这些信息支离破碎,难以拼凑成全貌,但朱棣那经历过无数战火锤炼、善于捕捉战机的头脑,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并非完全绝望的气息!
归墟之眼,并非只有一处!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某种……平衡?刘伯温的暗示,玄玑子的担忧,似乎都指向这一点。那血契,不仅是“钥匙”和“坐标”,似乎也记录着某些……古老的、用于应对这种侵蚀的“理”与“法”?虽然残缺,虽然晦涩……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呼喊声,中间夹杂着兵刃碰撞与垂死的哀嚎——溃退的兵马和追击的怪物,已经逼近乾清宫了!
“陛下!陛下!”蒋瓛浑身是血、甲胄破碎的身影冲了进来,他看到瘫坐在地、面色惨白如鬼的朱棣,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与痛楚,但立刻被决绝所取代,“防线已破!怪物……怪物快要冲进来了!请陛下速速移驾!臣等……誓死断后!”
朱棣抬起头,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看着他身后那几名同样伤痕累累、却依旧紧握兵刃的锦衣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至少……还有人愿意为他战至最后一刻。
但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移驾?又能移往何处?这皇宫,便是朕的疆域。这乾清宫,便是朕最后的阵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虚弱而踉跄了一下,蒋瓛连忙上前扶住。
“蒋瓛,”朱棣借着他的力量站稳,目光扫过暖阁内那跳跃的烛火,扫过那本无字天书,最后定格在那张血契之上,“你听着……朕,或许无法带领你们赢得这场战斗了……”
“陛下!”蒋瓛虎目含泪。
“但是,有些东西,必须传下去!”朱棣打断他,语速陡然加快,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这本书,这个盒子……”他指着无字天书和血契,“还有朕从这血契中看到的东西……关于其他归墟之眼的线索……关于那幕后‘圣主’的蛛丝马迹……必须有人带出去!必须有人,继续这场战争!”
他紧紧抓住蒋瓛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对方的皮肉:“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是朕最信任的人之一!朕要你,挑选几个绝对忠诚、身手最好、并且……对这类诡谲之事有一定承受力的人,立刻带着这两样东西,还有朕的口谕,突围出去!”
“陛下!臣岂能弃陛下于不顾!”蒋瓛激动道。
“这是命令!”朱棣厉声道,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火焰,“不是让你逃命!是让你,为大明,为这天下苍生,保留最后的火种!去找玄玑子!如果他还活着!把这些交给他!告诉他朕看到的一切!如果玄玑子不在了……那就去找!去找能够看懂这本书,能够利用这些线索的人!”
他喘着粗气,继续道:“还有……告诉外面的人,朕,大明皇帝朱棣,战死于此!让燕王世子(朱高炽)……不,让有能力的朱家子孙,继承帝位,继续抗敌!绝不可……向邪祟低头!”
这是他能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做的最后安排。传承知识,指明方向,延续国祚。
暖阁外的喊杀声和怪物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兵刃撞击宫门的声音!
“快!没时间了!”朱棣猛地推开蒋瓛,将无字天书和那张已然黯淡的血契塞到他怀里,又指了指那个空了的铅盒,“一起带走!立刻从密道走!”
乾清宫作为帝国权力中心,自然留有应急的密道。这是只有皇帝和极少数心腹才知道的秘密。
蒋瓛看着怀中那两样沉重如山的物件,又看着眼前这位气息奄奄、却目光灼灼的新帝,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托付,是无法拒绝的使命。他重重跪地,以头抢地,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臣……蒋瓛!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纵粉身碎骨,亦将此物与消息送出!陛下……保重!”
他猛地起身,不再犹豫,对着身后两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锦衣卫千户低喝道:“我们走!”
三人迅速搬动暖阁内一处隐秘机关,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黑黝黝的密道入口。蒋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独立于烛光下、背影萧索却挺直如枪的朱棣,一咬牙,带着两名下属,毫不犹豫地投身于黑暗的密道之中。墙壁再次合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暖阁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朱棣一人,以及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死亡脚步声。
他缓缓走到御案前,拿起那柄跟随着他经历过无数战阵、方才又承载了他龙气与意志的长剑。剑身上的龙纹虚影已然消散,但锋刃依旧冰冷。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破损的储君冕服,尽管仓促,尽管染血,却依旧代表着帝国的威严。
然后,他转身,面向那扇正在被剧烈撞击、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暖阁大门。
脸上,再无疲惫,无悲凉,无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平静的、与这片宫阙共存亡的决然。
“朕,大明皇帝朱棣在此!”他提起最后的气力,对着门外那无尽的黑暗与嘶吼,发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宣告,“魑魅魍魉,尽管来吧!”
轰隆——!!!
暖阁厚重的门板,终于在那无数异化怪物的疯狂撞击下,四分五裂!浓郁的黑气与扭曲狰狞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这最后的方寸之地!
剑光亮起。
如同暗夜中,流星划破天际,短暂,却燃烧了所有的生命。
绝境残垣,帝星陨落。
而一点微弱的、承载着知识与警示的薪火,已随着忠臣的死士,悄然潜入地下,试图穿越这血与火的炼狱,去寻找那渺茫的、未来的希望。
宫阙在燃烧,在崩塌,在异化。
一个时代,在血与火中,戛然而止。
而另一个更加黑暗、或者蕴藏着微弱转机的时代,正伴随着那冲天黑柱与逃离的薪火,缓缓拉开它沉重而未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