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云府西门时,沈清鸢闭着眼。她的手腕搭在膝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块染血的布条。布料已经干了,边缘有些发硬,贴在皮肤上像一道旧伤。
车轮碾过石板路,声音渐渐变了。从平整的官道转到了碎石小径,颠簸得厉害。她没动,呼吸依旧平稳,但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外面赶车的人换了节奏。原本是慢而匀的鞭声,现在变得急促,还夹着一声低咳。她记得刚才那个仆役走路不带风,脚步沉实,可这会儿车厢底板传来的震动却轻浮得多。
她睁开眼,手指滑向腰间玉律管。
帘子外闪过一点银光。她认得那东西——耳上的银环,和宴席上守门的侍卫一模一样。
车头猛地一偏,马蹄踩进荒草丛里。方向不对,不是回听雨阁的路。
她立刻掀开帘子跳出去。落地时脚尖点地,顺势滚了一圈,卸掉了冲力。她没有回头,反手将青瓷斗笠盏甩向马头。
杯子撞在马鼻上碎开,惊得牲口长嘶一声,拉着空车往前狂奔。远处火把晃了两下,有几个人影追着车去了。
她靠在树后喘气,从玉律管里抽出一根细弦。这是她临时改的音刃,连在指节上能弹出短促震波。她把弦缠紧,抬头看了眼天。
月亮被云遮住一半。林子静得很,连虫鸣都少了。
她刚要动身,眼角忽然扫到坡下有人影移动。不止一个,是成队的黑衣人,刀柄统一朝左,动作整齐划一。他们正往这边收拢,显然是等她入套。
她转身就走,专挑密林穿行。脚下枯枝断了几次,但她没停。跑了约半炷香时间,身后传来踏叶声,越来越近。
十二个人从树上跃下,围成一圈。为首的那个蒙着脸,左手握刀,右耳挂着银环。他一抬手,其余人同时出刀。
刀网压下来的时候,她往后退,背已经贴上了断崖边的石头。
她抬手拨弦,琴音刚起,第一道刀光就劈到了眼前。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那人戴着青铜面具,双臂张开,手里两条铁链甩出。流星锤砸进地面,溅起泥石。他借力腾空,一脚踢翻最前面的三人,落地时锤头横扫,又打中两个。
剩下的死士立刻分阵,两人扑向来人,其余继续逼她。
她趁机坐下,从袖中取出小琴。琴不过尺长,能折叠收起。她十指按弦,开始弹《十面埋伏》。
曲调一起,空气中多了层看不见的压力。死士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乱。
其中一个突然抱住头,跪在地上。他的指甲抠进太阳穴,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额头裂开一道缝,皮肤下浮出蓝色纹路,越扩越大,最后变成一团燃烧状的印记。
沈清鸢的手指抖了一下。
那图案和云铮左臂上的一模一样。
她强行稳住心神,继续弹奏。音波顺着内力渗入对方经脉,试图探其识海。那人猛地抬头,眼睛全是血丝,嘴里喷出血沫。
其余死士没有慌。他们站成三角阵型,口中念着什么,声音低哑,像在诵咒。每念一句,眼中红光就亮一分。
墨九挡在她前面,铁链舞成屏障。一名死士冲上来,被他用锤尾砸断膝盖,紧接着反手一链抽断对方颈骨。
第二人从侧翼逼近,刀锋划过他左肩,割开皮肉。他像是没感觉,转身就是一锤,直接把那人胸口砸塌。
第三个人偷袭未果,被他抓住手腕,硬生生拧断,再用铁链绞住脖子拖倒在地。
地上已躺了五个。
剩下的六个不再分散,齐步向前压来。他们步伐一致,刀势相连,形成一股杀气逼人的合力。
墨九退到她身边,单膝点地,喘得厉害。他的左眼黑绸松了一角,露出底下灰白的眼珠。但他没去扶,只是把铁链绕在手臂上,盯着前方。
她加快指速,换了一段更激烈的旋律。《十面埋伏》进入高潮,音浪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冲击敌阵。
那个额上有胎记的死士突然站起,全身抽搐。他的嘴张到极限,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吼叫。然后整个人往前扑,速度快得离谱。
墨九飞身撞开她。
她摔在崖边,滚了几圈才停下。抬头时看见墨九被扑倒,两人一起撞向崖壁。石块松动,哗啦啦往下掉。
又有两人冲上来补刀。墨九用身体挡住她,铁链接连挥出,逼退一人。另一人一刀砍在他背上,深可见骨。
他闷哼一声,仍不松手。
崖石再次崩裂。三人同时坠落。
下落过程中,墨九用力把她推出去。她看到自己飞向水面,而他和那个胎记死士一起往下坠。
最后一瞬,她看见那名死士的脸扭曲变形,额头上的蓝纹像火焰一样烧起来,整块皮肤开始碳化。他的手还伸着,像是要抓她。
轰的一声,水花炸开。
冰冷的河水立刻灌入口鼻。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气。四周漆黑,水流湍急,推着她往深处冲。
她摸了摸怀里。兵力图还在。玉律管也还在手上,只是缠着的细弦断了。
抬头看崖顶,三个人影站在边缘。他们举起弩,对着河面连射三箭。箭矢落在水中,很快被冲走。
她潜下去一段距离,躲进一处岩缝。水流在这里缓了些。她靠着石壁,慢慢平复呼吸。
岸上传来脚步声,还有低语。
“死了吗?”
“水太急,活不了。”
“主母说,不留痕迹。”
两人离开后,她才敢再浮上来。
月光从河面照进来,能看到上方是天然形成的石洞。河水在这里分成两股,一股继续向前,另一股钻进更深的地下。
她咬牙游向暗流入口。
游了不到十丈,手突然碰到一块浮物。她捞起来一看,是半片青铜面具,上面沾着血。
她把它塞进怀里。
前方水道变窄,头顶几乎贴到岩石。她屏住呼吸,继续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弱光亮。她加快速度,终于冲出水面。
这是一个地下湖。湖心有座石台,台上立着一根石柱,柱子上刻着残缺的字迹。
她爬上岸,浑身湿透。走到石柱前,伸手抹去苔痕。
那些字是:“……七情为引,血脉为契,炼傀者,必承其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