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捏着那片残角,灰烬的余温从指腹传来。她抬头时,谢无涯正盯着墙上的刻痕,呼吸忽然变得浅而急。
琴弦在匣中轻轻一震。
她立刻察觉不对。这震动不是来自她的动作,而是空气里有东西在响——极细微,却持续不断,像一根线缠上了耳膜。她迅速将残角收进袖袋,右手滑向琴匣。
谢无涯猛地抬手按住胸口,墨玉箫从腰间晃出半截,箫身烧痕泛起暗红。
“你感觉到了?”她低声问。
他没回答,只是侧过头,眼神有些发空。那缕声音越来越清晰,开始分叉,变成多重音调,一层叠一层,往人脑子里钻。
沈清鸢拨动琴弦,《静听松风》的琴音滑出。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探测,而是要确认这音波的走向。共鸣术顺着琴音扩散,反馈回来的信息让她心头一紧——东北方地底有规律震动,频率与箫身烧痕完全一致。
这不是偶然。
她改奏《列子御风》。曲调一起,矿洞顶部浮现出淡金色丝线,纵横交错,织成一张网。那些丝线随着琴音波动,微微颤动,像是被风吹动的蛛丝。
谢无涯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指尖在空中虚抓,仿佛想握住什么。
沈清鸢加快指法。琴音拔高,直冲洞顶。金丝网剧烈震荡,其中几根突然断裂,发出无声的裂响。她感觉到一股反力撞回琴面,震得十指发麻。
就在这时,墨玉箫自行脱离腰带,悬在半空,尖端对准谢无涯心口。
她立刻切换曲调,弹起《急雨打芭蕉》。密集的音点如石子投水,砸向空中悬浮的箫。每一声都精准击中箫身,打断它与空气中那股音波的连接。
箫身一震,缓缓落下。
谢无涯跪倒在地,手撑地面,额头渗出冷汗。他喘了几口气,终于能说话:“有人在用箫。”
“不是现在的人。”沈清鸢盯着东北角,“是过去留下的声音,还在动。”
她闭眼,以共鸣术逆向追溯。这一次,她不再抵抗那股音波,反而顺着它的脉络探进去。琴心与耳识相连,捕捉到一丝裂隙——操控者并未亲至,只是把一段音念埋进了阵法里,像一把锁,等有人来开。
她睁开眼,手指重新抚上琴弦。
这一次,她要破阵。
《列子御风》再次响起,但比之前更急,更高。她不再试探,而是直接冲向东北角。琴音如刃,划开空气中的金丝网。地面开始震动,一道裂缝从墙根蔓延而出,直抵中央。
裂缝下露出半掩石门,门上刻着两个字:心门。
谢无涯挣扎着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扇门。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指向门缝,像是被什么牵引。
沈清鸢没有停手。她继续弹奏,音调陡升三阶。琴音撞上石门,门缝骤然扩大,一股寒气涌出。
幻影出现了。
她穿着暗红长裙,裙摆绣着吞噬星辰的云纹。丹凤眼,薄唇,鎏金护甲在微光下泛着冷色。她不说话,只站在门前,冷冷看着两人。
沈清鸢认得这张脸。母亲遗物盒中的残画上,就是这个女人。
幻影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琴音:“你以为破的是阵?”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丝笑:“破的是云家百年秘密。”
话音落,身影如烟散去。
洞中恢复寂静,只有琴音余韵在壁间回荡。沈清鸢收弦,额角全是汗。她望着那道石门,心跳不止。
这不是结束。
谢无涯靠墙站着,左手仍紧握墨玉箫。箫身烧痕滚烫,几乎贴不住手。他低头看着,手指慢慢摩挲那道痕迹,眼神变了。
他见过这个纹路。
小时候,父亲书房里有一把断箫,上面就有同样的火焰印记。那把箫后来不见了,父亲也不再提起。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沈清鸢走过去,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块碎石。石头表面有刻痕,是刚才石门裂开时崩下来的。她翻过来,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持鱼符者,不得入。”
她心头一跳。
云铮给她的那半枚鱼符,此刻正藏在衣襟内。他明明用鱼符开了外门,为何里面又说持鱼符者不得入?
她看向谢无涯:“你知道这门后面是什么吗?”
他没看她,只盯着箫身:“我知道那把箫是谁的。”
“谁?”
“我父亲的。”
他终于抬头,眼神有些发直:“他二十年前失踪,有人说他死在边关,也有人说他叛逃。可这箫……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沈清鸢沉默。她想起账本上的字:龙纹玉佩换三色堇。那枚玉佩,一半在裴珩手里,一半不知所踪。而谢家,也曾是五世家之一。
她低头看着琴匣。琴弦还微微颤着,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幻影说的秘密,不只是关于云家。
谢无涯忽然抬手,用箫尖轻敲地面。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很慢,却与刚才那股入侵音波的频率一致。
“她在用特定音节启动阵法。”他说,“不是随便一首曲子,而是有顺序的。”
“你能听出来?”
“我能记下来。”
他闭眼,嘴唇微动,像是在默背那段音律。他的手指在箫身上轻轻划过,复刻那几个关键节点。
沈清鸢重新坐回原地,手指搭上琴弦。她需要把这些音节录下来,不能只靠记忆。一旦遗漏,下次可能就没机会了。
她开始弹奏,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截取那段音律的片段。每一个音都单独分离,反复校对,直到与谢无涯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琴音在洞中回荡,一次次撞击石壁。
第三次重复时,地面又震了一下。
她停下。
谢无涯睁开眼:“你漏了一个降音。”
“哪里?”
“第二段结尾,少了一拍。”
她点头,重新开始。这一次,她放慢速度,逐个音试。当那个降音准确弹出时,琴弦突然嗡鸣不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她立刻收手。
琴面安静下来,但空气中多了一丝异样。不是声音,也不是气息,而是一种……存在感。
仿佛刚才的音节,唤醒了什么。
谢无涯盯着东北角。他的瞳孔缩了一下。
“门开了。”他说。
沈清鸢抬头。那道石门,不知何时已完全敞开。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她知道,有人在等。
她站起身,琴匣抱在胸前。谢无涯没有动,只是低声说:“别进去。”
“为什么?”
“那不是门。”他看着箫身,“那是坟。”
沈清鸢没再问。她往前走了一步。
脚刚踏上门槛,袖袋里的残角突然发烫。她伸手摸出,发现那片纸正在变黑,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烧过。
她低头看着,纸角上的“母”字,一点一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