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在沈清鸢指尖停留片刻,她没有抬头,只是将它轻轻放在玉案边缘。云铮站在原地,血从虎口渗出,滴落在地砖上,形成一小片暗红。墨九守在密室门口,双锤垂于身侧,目光不动。
沈清鸢抬手,将月华琴置于膝上。她的手指搭在弦上,没有立刻拨动,而是闭眼凝神。刚才那股异样的情绪波动还在,像是有人在暗处窥视,又刻意隐藏踪迹。她睁开眼,看向裴珩走来的方向。
裴珩已走近玉案,右手小指缓缓转动玄铁戒。他低头看着残页,声音平稳:“这份兵法牵连前朝旧事,若落入无知之徒手中,必生大乱。由我接管,最为稳妥。”
沈清鸢没回应。她十指微动,内息引动共鸣术,琴音无声扩散。这曲调极轻,似风拂竹叶,却是《子夜歌》的起音。她不为伤人,只为探心。
裴珩脚步未停,但眼神忽然一滞。他站在原地,喉结微微滚动。那一瞬,他看见母妃倒在床前的画面——药碗打翻在地,指尖抓着锦被,嘴唇发紫,眼睛睁着,却再不能说话。他那时才十二岁,跪在床边喊了整夜,没人进来。
琴音转调,接入《破阵乐》前奏。节奏渐强,仿若战鼓压境。裴珩额角浮现细汗。他又看见十八岁那年查案途中经过的村落,火光冲天,尸首横陈,一个老妇抱着死去的孩子坐在路边,眼神空洞。他下令不可停留,因前方还有更重要的线索。可那双眼,一直跟着他。
沈清鸢开口,声音不高:“殿下曾说,治国如弈棋,人命不过子落。可今日之局,若你执此兵法,是做执棋者,还是护棋盘之人?”
裴珩抬起眼。他的脸色有些白,呼吸比刚才重了些。他盯着沈清鸢,看了很久,终于松开手指,将残页放回玉案。
“此物不该系于一人之手。”他说完,转身走向石柱阴影处,背对众人站定。
沈清鸢伸手取过残页,指尖抚过绢面。字迹清晰,排列有序,确实是军令密语。她正要收起,墙角传来脚步声。
谢无涯从暗道走出,左肩包扎处渗出血迹,染红半边衣袍。他走路不稳,却走得很快。墨玉箫挂在腰后,未出鞘。他一眼看到沈清鸢手中的残页,脚步加快,直冲玉案。
“你们都会毁了它!”他声音嘶哑,“唯有我……能守住真相!”
沈清鸢早有察觉。方才共鸣术扫过四周时,她已感知到墙后藏有一道激烈心跳,压抑而焦躁。那是谢无涯独有的情绪节奏——每次靠近她时,总会失控。
她指尖一挑,琴弦崩响,《广陵散》第一段杀伐之音骤起。这不是攻击,而是唤醒。
谢无涯脚步一顿。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他看见七年前的听雨阁,沈清鸢坐在窗边教他抚琴。那时他说:“音止处,杀意歇。”她笑着点头,递来一杯茶。
琴音未停。沈清鸢左手轻拨一弦,一根银色律弦弹射而出,贴地飞行,精准缠住谢无涯右足踝。她手腕一收,力道不重,却恰在其重心偏移时发力。
谢无涯本就重伤未愈,脚下一绊,单膝跌跪于地。他撑地的手掌擦过地面,留下一道血痕。
沈清鸢起身,缓步上前。她俯身拾起残页,动作平静。她的裙摆扫过地面,停在他面前。
“你要守的,不是兵法,是我。”她说完,将残页收入袖中。
谢无涯低头坐着,没有抬头。他的肩膀微微起伏,呼吸粗重。他抬起右手,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那只手曾斩断生父佩剑,也曾为她挡下毒箭。如今却连一张纸都拿不到。
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
沈清鸢退后两步,重新坐下。她将月华琴横于膝上,手指搭在弦间。她的目光扫过裴珩的背影,又落在谢无涯身上。
裴珩仍站在柱旁,没有回头。他的右手不再转动戒指,垂在身侧,指节略显松弛。他听见了刚才的话,也听见了琴音里的东西。那些他以为早已埋葬的情绪,此刻全都翻了出来。
谢无涯慢慢撑地起身,靠墙站着。他的左肩血流不止,脸色发青。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咳出一口血。
沈清鸢拨动琴弦,奏起一段新调。这不是任何已知曲目,而是她自创的旋律,节奏缓慢,带着安抚之意。她用共鸣术将情绪注入音波,送入两人耳中。
裴珩肩头微微放松。谢无涯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密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琴音回荡,一圈一圈,像水纹扩散。
沈清鸢停下手指。她抬头看向玉案上的黄绢。那行新出现的字依然清晰——“双钥现,魂门开,七页归,真主来。”
她记得这行字的位置原本偏左半寸。现在它正对着烛光,像是被人挪动过。她又看向地面缝隙中的碎瓷片。糖罐完好无损,可这片瓷,确实是从罐体剥落的。
是谁动了黄绢?
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转向云铮刚才站立的位置。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几滴未干的血迹。
她的手指再次搭上琴弦,准备以低频音波探测周围残留的情绪轨迹。就在这时,裴珩开口。
“那份兵法,真的只能由血脉之人启用?”
沈清鸢点头:“机关需血启,铜牌认主。若非前朝皇室后裔,强行使用只会触发反噬。”
裴珩沉默片刻,问:“云铮真是前朝遗脉?”
“胎记与血脉测试皆吻合。”沈清鸢说,“而且他能准确弹出《广陵散》的杀伐之音,这是血脉对音律的天然呼应。”
裴珩转过身,终于面对她:“那你信他?”
沈清鸢看着他:“我信他交出兵法那一刻的选择。”
裴珩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玉案前,拿起铜牌翻看。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思考。
谢无涯靠着墙,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出现?”
沈清鸢看向他。
“糖罐、密语、兵符……”谢无涯喘了口气,“这些东西,等了三十年。为什么在他脱离云家的当天,全部浮现?”
沈清鸢眉心微动。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
裴珩也停下动作。
谢无涯抬眼,盯着她:“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等这一刻?”
沈清鸢手指按在琴弦上,没有回答。
密室外风声渐起,吹动黄绢一角。烛火晃了一下,映出墙上三人的影子。她的影子居中,另两个分别在两侧,距离不远,却无法靠得更近。
她忽然觉得冷。
就在这时,她袖中的残页传来一丝异样温度。不是热,也不是冷,而是一种轻微的震动,像是纸上文字在跳动。
她抽出残页,低头看去。
绢面上的字迹正在缓缓变化。原本的密语开始扭曲,重新排列。新的句子浮现出来:
“血启之后,七页将动,真主临世,山河重归。”
沈清鸢瞳孔一缩。
她猛地抬头,看向密室深处。那座青铜架依然空置,但底座边缘,似乎有一道从未注意过的刻痕,形如莲花。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残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