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走出厅堂时,指尖还沾着血。她没去擦,只将袖中那张残片又按紧了些。院中打斗声已起,重剑与双钩相撞,火星溅在石板上。云铮左臂的铁链崩开一环,萧雪衣的钩刃贴着他肩头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她认得这打法。不是生死相搏,是试探。两人出手都留了半分力,像是在等什么。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云铮左臂的胎记忽然泛红,萧雪衣颈侧也浮出一块相似印记,位置对称,颜色如燃。沈清鸢心头一动,快步上前将琴横在石台,十指搭弦。
《静心引》的音波散开,她借曲调稳住自身气息,共鸣术悄然探出。两人的情绪波动交错在一起,愤怒之下藏着一丝熟悉感,像旧日相识被强行撕裂。
她改奏《双生》。
这是沈家秘传的曲子,从不外泄。据说当年先祖为唤醒血脉迷失者所创,能引动同源之人的记忆回流。琴音一起,云铮猛然抬头,眼中闪过痛楚。萧雪衣脚步一滞,双钩垂下。
音波渗入识海。
画面浮现——十二岁枯井底,阴冷潮湿。两个瘦小身影抱在一起,头顶井口透下一线天光。井壁刻着四个字:“沈氏皇脉”,笔画间有干涸血迹。一个孩子趴在地上哭,另一个伸手去拉他,声音发抖:“别怕……我带你出去。”
那是云铮的声音。
而被他拉着的孩子,穿着破旧宫裙,发间插着一根银针——正是幼年萧雪衣。
幻象消散,萧雪衣后退一步,双钩落地。她抬手摸自己颈侧胎记,嘴唇微颤:“我……记得那个声音……是你叫我‘姐姐’?”
云铮猛地摇头,一掌拍向地面。重剑插入土中,震起碎石。他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纹路——十二律管环绕古篆“沈”字,线条清晰,墨色沉稳。
“我不是你哥哥。”他说,“我娘临死前告诉我,我是沈家的人。被云家偷来养大,只为找这个标记。我认的是沈家,不是你们这种疯子。”
萧雪衣站着没动,眼中有泪涌出。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人心头发紧。
“你说你是沈家的人?”她慢慢弯腰捡起双钩,“可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以为那纹身是真的?那是云容画上去的!她让我亲眼看着她给你纹的!她说……只有让你们彼此相杀,才能断了血脉牵连。”
云铮身体一僵。
“我不信。”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脸?”萧雪衣逼近一步,“从小到大,每次我靠近你,你就逃。你在怕什么?怕真有那么一天,发现我们是一起从井里爬出来的?”
“闭嘴!”云铮拔起重剑横在身前,“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沈小姐教我抚琴,给我糖梅,从没把我当工具。你呢?你杀了多少人?你还记得吗?”
萧雪衣停顿片刻,忽然低头,声音变哑:“我记得……我记得每一个死在我手里的声音。但我更记得,那天井底,你说要带我走……后来他们把你拖走,我喊你名字,你再也没回来。”
她抬头,眼中泪光未散,却已握紧双钩。
“既然我们都不是云家人,那为何要为你而活?不如一起死,还干净。”
话落瞬间,她扑上前,双钩直刺云铮心口。
云铮来不及拔剑格挡,只得以左臂硬接。铁链崩断两环,钩刃划过皮肉,鲜血飞溅。沈清鸢琴弦疾射,化作银线缠住萧雪衣手腕,将她拽退数步。
萧雪衣跌坐在地,腕上勒出深痕。她抬头看沈清鸢,嘴角溢血仍笑:“你也骗我……从一开始……你说要救我,可你只想用我。”
沈清鸢没答。她十指压弦,准备再奏一曲镇定心神,却发现琴音微滞——共鸣术感知到,萧雪衣的情绪并未失控,反而有种诡异的清醒。她的恨不是冲动,是积压多年的爆发。
“你们都想掌控我。”萧雪衣撑地起身,颈侧胎记仍在泛红,“云容说我是她的刀,你说我是受害者。可没人问我想不想活。”
她忽然抬手,将一根银针扎进自己肩头。血顺着针尾流出,滴在石板上发出轻响。她喘息着,眼神却更亮。
“我知道她在控制我。我也知道这身体不是完全属于我。但至少……这一针是我自己扎的。”
沈清鸢看着她,手指缓缓松开琴弦。她终于明白,有些伤不是琴音能愈的。有些人被困得太久,早已分不清自由和毁灭的区别。
云铮单膝跪地,左臂血流不止。他抬头看向沈清鸢,声音沙哑:“她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是从同一口井里出来的?”
沈清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问:“你记得那年的事吗?”
云铮闭眼。片刻后,他低声说:“我记得有个女孩,在井底一直哭。我答应她带她走。可他们来了,把我拖上去,往我嘴里灌药。再醒来时,我已经在云家马场,手上拿着鞭子,打一个洗衣妇……那是我养母。”
他睁开眼,看向萧雪衣:“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被打死的女人,就是你亲娘。”
萧雪衣浑身一震。
“你说什么?”
“你娘是宫女,因怀了前朝血脉被扔进井里。她活着爬出来,却被云家当场处死。你被留下,因为体内有蛊种。而我……被带走,因为身上有胎记。”
他站起身,踉跄一步,仍稳住身形:“所以我不信血脉。我只信我自己做过的事。我杀过人,也救过人。我不想再被人当成棋子。”
萧雪衣站着不动,脸上血泪混流。她忽然举起双钩,指向云铮。
“那你现在选什么?继续当沈家的忠犬?还是跟我一起,把那些造孽的人都毁了?”
云铮沉默片刻,缓缓举起重剑。
“我选护住我想护的人。”
萧雪衣冷笑:“那就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钩准。”
她再次扑上。
沈清鸢抬手欲弹琴阻拦,却发现共鸣术捕捉到一丝异样——萧雪衣的动作比刚才更快,几乎不像受控之人。她的攻击路线精准,每一招都避开要害,像是在逼云铮做出选择。
重剑横扫,双钩交错。
第三回合交手,云铮左腿被钩刃划破,倒地翻滚。他撑地欲起,萧雪衣已跃至身前,一钩抵住他咽喉。
她低头看他,呼吸急促。
“最后一问。”她说,“如果今天死的是我,你会哭吗?”
云铮盯着她,忽然伸手,抹去她脸上血污。
“我早就在哭了。”他说,“只是你从来不肯回头看。”
萧雪衣手指一抖,钩刃偏开半寸。
就在这时,她颈侧胎记突然剧烈发烫,整条手臂抽搐。她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反手一钩,狠狠刺向云铮胸口。
云铮来不及躲。
沈清鸢琴弦疾射,缠住她手腕猛力一扯。钩刃偏移,刺入云铮右肩,血喷而出。
萧雪衣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低吼。她牙齿咬破嘴唇,血顺着下巴滴落。胎记由红转紫,像有东西在皮肤下蠕动。
沈清鸢冲上前,将琴横在两人之间,十指急拨《静心引》。音波渗入萧雪衣体内,试图压制那股异常波动。她用共鸣术探其情绪,感受到的不再是仇恨,而是一种被撕裂的挣扎——仿佛有两个意识在争夺同一具身体。
云铮捂着伤口,艰难坐起。他看着萧雪衣颤抖的背影,忽然开口:“你听得到我吗?”
萧雪衣没回答。她慢慢抬起头,眼神涣散,嘴角却扬起一抹不属于她的笑。
“你们吵得真烦。”她开口,声音却变了调,低沉阴冷,“一对弃子,也配谈兄妹情?”
沈清鸢手指一顿。
这不是萧雪衣的声音。
云铮盯着她,声音发紧:“你是谁?”
“你们该叫她母亲。”那声音缓缓道,“可惜她不孝,忘了本。”
沈清鸢立刻改奏《破妄》,音波直击对方意识。琴弦震动间,她看到一道模糊画面——密室深处,云容盘坐于祭坛前,手中骨哨轻颤,一缕黑气从她心口抽出,顺着无形丝线连接远方。
原来她从未离开。
她一直在操控。
萧雪衣的身体开始抽搐,双手不受控地抓向自己脸庞。她喉咙里发出断续嘶吼,似在抵抗,又似在求救。
云铮挣扎起身,重剑拄地。他看向沈清鸢:“还能拉她回来吗?”
沈清鸢十指压弦,额角渗汗。她知道时间不多。若再不切断联系,萧雪衣会被彻底吞噬。
“除非……毁掉源头。”她说。
话音未落,萧雪衣猛然抬头,双钩举起,直指云铮心口。
“那就一起死。”她开口,声音仍是云容的,“省得日后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