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晃动,右侧枯枝上倒着一人,匕首脱手坠地。沈清鸢没有走近,指尖在琴匣边缘一压,锁扣弹开寸许,银弦露出半截。
她听见了。
林子深处还有两人,呼吸藏在风里,节奏比刚才更稳。他们没退,也没攻,像是在等什么信号。
她转身就走,脚步落在碎叶上,轻而均匀。左手将琴匣背紧,右手探入袖中,摸出三枚烟丸。指腹擦过药壳,确认颜色——青、黄、白,三种气味混在一起能乱人方向。
走出十步,她抬手一扬,烟丸飞向西北。落地瞬间炸开浓雾,青黄色烟气翻滚,随风扩散。她立刻折身左拐,踩着溪边湿石,跃上小舟。竹篙一点,船离岸五尺,顺水滑行。
身后树林静了一瞬。
接着是两道破空声,箭矢钉入树干。没人追来。她知道,那两人会跟着烟雾走,至少耽误半炷香时间。
小舟穿过芦苇荡,前方官道已现。驿站门口拴着几匹马,驿卒蹲在檐下打盹。她靠岸,弃舟登岸,直奔马厩。一匹枣红马低头啃草,鞍具齐整。她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马蹄踏起尘土,奔向东南。
半个时辰后,驿站内一名灰衣人接过一张琴谱残页。纸角画着雁形标记。他扫了一眼,立刻撕下边角地图,塞进信鸽脚筒。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山洞中,谢无辕盘坐石台。腰后墨玉箫突然震颤,自行离鞘三寸,发出一声长鸣。
他睁眼,箫身泛起微光,空中浮现血字——“七月十五,青州断魂”。
他起身披衣,未带兵刃,只将箫收回腰后。推门而出,雪地无痕,唯有一串脚印延伸向南。
裴珩醒来时,天已大亮。屋内炭火微弱,床前站着墨九。他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方布包。打开后,是一张西域地形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七处据点,皆在青州外围。
“昨夜送来的。”墨九指了指桌上残谱,“琴音传信,暗码嵌在《平沙落雁》第三段。”
裴珩撑身坐起,肩背传来拉扯感。他伸手按住后颈,那里还残留热度。鱼符纹身尚未褪去,皮肤下隐隐有流动之意。
他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问:“她走了多久?”
“两个时辰。”
“备马。”
“公子伤未愈,不宜远行。”
“我说,备马。”
墨九低头退下。一刻钟后,一队黑衣人列于院外,八骑随行,皆蒙面覆甲。裴珩穿上玄色劲装,外罩披风,将改良后的龙纹玉佩贴身收好。出门时脚步略沉,但未停顿。
三日后清晨,山路第七弯口。
沈清鸢勒马停驻。前方尘土扬起,一队人迎面而来。为首男子骑黑马,面容冷峻,左眉骨带疤。她认得这双眼睛。
裴珩也停下。两人相距十步,谁都没说话。
他先开口:“你走水路,我走官道,没想到在这里碰上。”
她点头:“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
“你不该一个人来。”
“这事拖不得。”
他翻身下马,走近几步,从怀中取出玉佩。金属表面刻着细密纹路,与她那一块恰好互补。“你说它能活命,我就带着了。”
她看着他脸色,苍白中透着疲惫。“你的伤……”
“死不了。”他打断,“倒是你,路上有人跟?”
“甩了两个,在破庙外。”
“不止两个。”他回头示意下属展开地图,“云家在青州设了三道关卡,分别在茶棚、货栈和渡口。萧家的人也到了,带着毒蜂笼。”
她沉默片刻,问:“谢无涯呢?”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箫声。
短促,清越,只吹了四个音节。她立刻听出这是约定的接应信号。
抬头望去,十里外一道白色身影立于界碑之上。风吹动他的衣摆,墨玉箫横在唇边,再次响起。
裴珩翻身上马:“走吧。”
两人策马前行,尘土飞扬。十里路很快走完。谢无涯站在界碑旁,未动,也未语。直到他们靠近,才收回箫。
“你收到信号了?”沈清鸢问。
他看她一眼,又望向远方城郭:“血字重现,我不可能不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要在那一天动手。”他声音低,“目标不是城,是人。”
裴珩插话:“继承者。”
三人对视,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沈清鸢从马上下来,走到界碑前。石碑上刻着“青州”二字,边缘已有裂痕。她伸手抚过碑面,指尖忽然一震。
琴弦在匣中轻响。
她闭眼,共鸣术悄然启动。
东方茶棚,有人坐在角落,袖口垂落,露出半截刀柄。那人指节收紧,杀意涌动。
南方货栈,货架阴影里藏着一人,脚边木箱微开,传出细微振翅声。骨哨挂在那人腕上,随时可响。
西北荒原,一面黑色旗帜缓缓升起,鼓声沉闷,节奏缓慢却坚定。那是魔教出征前的号令。
三股气息交织,如网铺开。
她睁开眼,看向另外两人:“他们都在等。”
裴珩握紧缰绳:“那就别让他们等太久。”
谢无涯重新将箫贴唇,却没有吹响。只是静静站着,目光锁住城门方向。
沈清鸢翻身上马,琴匣固定在背后。她伸手按住玉律管,十二支小管安静悬挂。指腹划过其中一支,发出极轻一声叮。
三人并排而立,马蹄并列。
她低声说:“进城。”
马蹄落下,踏过界碑。
尘土扬起的一瞬,她忽然察觉琴弦再次震动。这次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匣中自发震颤。频率极低,像某种回应。
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缰绳。
裴珩走在中间,手按在腰间刀柄。经过界碑时,后背纹身突然发烫。他皱眉,但未停步。
谢无涯落后半步,箫身微动,似要离鞘。
前方官道笔直,通往城门。两侧已有百姓行走,挑担赶车,看似寻常。可就在一辆粮车经过时,马匹突然受惊,前蹄高抬,车厢一侧木板松动,露出半截黑旗。
沈清鸢眼神一凝。
那旗帜纹样,与她昨夜感知到的完全相同。
她伸手拦住身后两人。
“等等。”
粮车继续前行,消失在拐角。
她没放下手。
耳边风声掠过,琴匣中的弦还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