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沈清鸢停下脚步。她的手还按在石门边缘,指节因用力泛白。密室里的画挂在正对门的墙上,那两名女子并肩而立,容貌相同,一个穿白衣,一个着红裙。白衣的是她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她认得。可另一个——那个手持鱼符、眼神凌厉的红衣女子,竟是云容。
谢无涯站在她身后半步,箫握在手中,烧痕仍在发烫。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死死盯着画中人的腰间玉佩。位置与今日求亲使佩戴的一模一样,都在左腹第三寸。
墨九靠在门框上,肩上渗血,但他没动。他知道,这间密室藏着比刀剑更锋利的东西。
“她们不是姐妹。”沈清鸢低声说,“是同一个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外面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是云家仪仗队的节奏。有人在外面高喊:“青州百姓听令!云家求亲使奉命宣读沈氏通敌罪证,即刻公示于众!”
沈清鸢回头看了眼墨九。他点头,示意自己还能走。她收回手,将琴匣背起,转身离开密室。谢无涯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抬脚跟上。三人走出矿洞时,天已大亮。
青州城中心广场挤满了人。云家的黄绸横幅从城楼垂下,上面写着“肃清朝纲,明辨忠奸”。求亲使站在高台中央,手里捧着一卷竹简,脸上带着冷笑。
“沈家勾结外敌,私开商道,贩卖军械!”他声音洪亮,“其父沈砚三年前与北境马贼交易铁器,证据确凿!今日当众宣告,以儆效尤!”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议论,有人怒视沈家方向。
沈清鸢走上另一侧的乐台,琴放在案上,手指轻轻抚过弦面。她没看求亲使,只低头调音。指尖微动,一段极短的旋律滑出——正是昨夜从墨玉箫中感知到的摇篮曲片段。
求亲使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呼吸变了,瞳孔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画面。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沈清鸢继续弹。音波不急,一层层铺开,像水纹漫过石阶。她的共鸣术悄然展开,顺着那段旋律探入对方心神。她看见了——一个孩子躲在柜子里,听见外面争吵。女人说:“你若不说沈家坏话,我就把你娘扔进井里。”孩子哭着点头,然后被人带出来,在众人面前指着沈府大门,说那里藏了赃物。
那是七年前的事。那个孩子,就是眼前的求亲使。
她的指力加重,琴音陡然拔高。《阳春白雪》的曲调还在,但内里已嵌入那支摇篮曲的节奏。求亲使的脸色由红转白,额头冒出冷汗。
“我说……”他突然开口,声音颤抖,“那夜我奉命在沈府后巷埋尸……根本不是马贼,是云家自己杀了人,栽赃给沈家!”
全场哗然。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钉住,无法动弹,只能继续说下去:“云容让我作伪证,说我亲眼看见沈老爷收钱。她说只要毁了沈家名声,就能夺走南方商道控制权……她说……她说我会成为新任家主……”
百姓们围得更紧了。有人喊:“这是陷害!云家欺君罔上!”
求亲时想逃,腿却不听使唤。他转头看向云家护卫,却发现那些人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沈清鸢的手没停。她将琴音转为《广陵散》的起势,激越之声如潮水涌出。她的共鸣术借着这股气势,直接作用于求亲使的声带。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被放大,清晰传遍整个广场。
“是云容亲手写下那份交易记录!她逼我模仿沈老爷笔迹!她说沈家掌握着前朝遗宝的秘密,必须除掉他们才能拿到钥匙!”
人群彻底炸开。有老人拄着拐杖往前挤,怒斥云家无耻。几个商人当场撕毁与云家的契约,扔在地上踩踏。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城楼跃下。
寒光一闪,直取求亲使咽喉。那人出手极快,指尖戴着鎏金护甲,一击毙命。求亲使连哼都没哼一声,倒在地上,脖颈处一道细长血线。
云容站在尸体旁,暗红长裙拖地,裙摆上的云纹仿佛在吞噬阳光。她脸上戴着珍珠面纱,只露出一双丹凤眼。
“污蔑世家,罪该万死。”她开口,声音平静,“本夫人代朝廷清理门户,谁敢不服?”
没人答话。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震慑。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琴弦上,却没有收势。她知道,真正的对手出现了。
她轻轻敲击琴身第三徽位,三短一长,是约定的信号。
屋脊上传来箫声。
谢无涯站在东南角的屋顶,墨玉箫横于唇边。他吹的是《破阵乐》的第一句,音波如箭,直冲云容面门。
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袖子一扬,护甲迎向音波。可那声音并非实体,而是精准撞在面纱连接处。珍珠崩裂,丝线断裂,整张面纱四散飞开。
面具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云容的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沈清鸢看清了那张脸。眉骨微挑,唇角含毒,右耳后有一枚蝶形胎记——和密室画像中的红裙女子完全一致。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这张脸她曾在宫中见过。二十年前,裴珩母妃中毒身亡,负责送药的贴身宫女失踪。宫中流传过一幅画像,画上之人与此刻的云容,分毫不差。
谢无涯的箫声未断。他站在屋顶,目光冷峻。他知道这一曲不能停,否则云容会立刻杀人灭口。
云容没有立刻动手。她看了看地上的面具,又看了看沈清鸢,忽然笑了。
“你以为揭了我的脸,就能揭开真相?”她说,“你们看到的,不过是我想让你们看到的。”
她抬起手,指向沈清鸢:“你母亲焚谱自尽那天,我就站在门外。她不肯交出另一半《心弦谱》,也不肯承认你们沈家才是真正的守谱人。她宁可用死来保全秘密,却忘了——有些命,从来不由自己选。”
沈清鸢的手指压紧琴弦。她记得母亲临终前的话:“鸢儿……别碰谱子……”原来不是警告,是遗憾。
云容又看向谢无涯:“你的父亲呢?他当年也像你一样,以为音律能救人性命。可他错了。真正的力量,是让人闭嘴,是让历史由胜者书写。”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都沉了下来。
“我活了太久,看过太多王朝兴衰。你们所谓的正义、忠诚、血脉,都不过是权力游戏的装饰品。今天你们揭我的脸,明天就会有人揭你们的底。而这盘棋,我才刚刚开始收子。”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城楼台阶,步伐稳健。云家护卫立刻列队跟随,将她的身影遮住。
百姓们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沈清鸢坐在台上,手还搭在琴弦上。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共鸣术仍在运转。她刚才捕捉到了云容的情绪——没有慌乱,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笃定。她不怕真相曝光,因为她早已准备好下一个谎言。
谢无涯从屋顶跃下,落在她身旁。他没说话,只是把墨玉箫插回腰后。
墨九走过来,站在两人之间。他的左臂还在流血,但他站得很稳。
“她不是云家主母。”沈清鸢终于开口,“她是前朝的人。”
谢无涯点头:“那幅画里,两个人共持《心弦谱》。一个守,一个夺。她不是要掌控五世家,她是想重建旧朝。”
墨九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巾,递给沈清鸢。她接过,低头擦去琴弦上的灰尘。那根弦沾了灰,像被火烧过一样。
远处,有孩童在唱一首老调。
歌词是:“双姝立高山,一誓断尘缘。火起镜湖夜,谁人守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