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手臂上的红斑已经蔓延到肩头,呼吸越来越急。沈清鸢蹲在他面前,指尖搭上他手腕,琴弦轻轻一震,音波顺着经络探入体内。她立刻察觉不对——两股毒素在血脉里纠缠,一股阴寒如冰,另一股灼热似火,正互相激发。
这不是普通的毒发。
她取出怀中带回的赤蝎散粉末,用银针挑了一点,放在琴面边缘。拨动单弦,短促的音节震动空气,那粉末微微颤了一下,散发出一丝极淡的腥甜味。共鸣术立刻捕捉到这股气息的源头——和裴珩体内的阴寒之气完全一致。
黑衣人说得没错。雪心丹是诱饵,吃了才会真正触发毒性。
她抬头看向门外。墨九站在屋檐下,青铜傩面覆脸,双链垂地无声。她朝他点头,墨九抬手轻叩面具,表示四周无异动。
“得立刻解毒。”她说。
桌上摊着苏眠留下的药方竹简。她一眼扫到批注:“若无寒星草,可奏《安神引》三遍,以音波凝气代药。”
屋里没有寒星草。她闭眼调息,将残琴置于膝上,左手按弦,右手轻拂。
第一遍《安神引》响起,音波渗入裴珩体内,引导真气游走奇经八脉。他的额头冒出冷汗,手指抽搐了一下。第二遍时,她压低频率,让音律缓慢震荡,模拟镇静之效。第三遍,她突然转调《流水谱》节拍,借水意柔劲冲开淤堵穴道。
裴珩猛然睁眼,喉间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吐出一口黑血。
血色发乌,带着细小的絮状物。
毒素初步化解了。
他靠在墙边喘气,脸色依旧苍白。“你用了什么法子?”
“不是药。”她收回琴,“是音律。”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没再问。
这时,屋外传来轻微震动。地面微颤,像是有人被拖行。门推开一条缝,墨九闪身进来,身后铁链缠着一个高鼻深目的男子。那人穿赭色长袍,腰佩火焰形铜牌,额角带伤,眼神却未乱。
西域使者。
沈清鸢起身走近,指尖轻触琴弦,奏出一段《浮光引》的片段。音波无声扩散,直透对方心神。她立刻感知到——此人表面镇定,内心藏着恐惧,还有任务失败的羞耻。
她没开口,只把琴往地上一放,改拨低音。旋律牵引记忆波动,画面断续浮现:云容坐在主位,亲手交出三份泛黄羊皮卷;摩罗长老接过,嘴角扬起冷笑;五百名黑衣人列队跪地,齐声念诵咒言。
交易确实存在。
她收了琴,看向墨九。墨九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块布帛和一支炭笔,递给使者。
使者犹豫片刻,低头写下:
“摩罗长老允诺,助云氏掌控江南五府。残页交予我教,乃为开启‘天机’之钥。然残页内容……非兵法,而是……控心之术。”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抬头看她,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
墨九一把掐住他喉咙,阻止他继续发声。使者挣扎了一下,最终垂下头。
沈清鸢盯着那几行字,心跳加快。控心之术?天机卷残页竟能操控人心?
难怪云容不惜与魔教结盟,换取焚心诀与私兵。她要的从来不是权势本身,而是让人无法反抗的绝对控制。
她转身走到裴珩身边。他刚缓过一口气,但内息仍弱,强行运功会伤及根基。她割破指尖,滴血入茶,递到他唇边。
“喝下去。”
他皱眉:“这是什么?”
“血引归元法。能帮你稳住经脉。”
他没推拒,一饮而尽。
片刻后,他缓缓坐直身体,气息平稳了许多。他看向她:“你损耗不小。”
“我能撑住。”
墨九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使者的麻袋。他比了个手势——押送、审讯、后续追踪。沈清鸢点头,让他带人离开。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裴珩扶着墙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已能行走。他望向窗外,远处隐约可见一座高台轮廓,那是即将召开武林大会的擂台。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先救人,再破局。”她说。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按在剑柄上。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决定动手的前兆。
她低头检查残琴。琴身裂痕更深了,有两根弦几乎要断。她轻轻抚过弦面,指尖传来细微震感——共鸣术仍在运转,耳边隐隐响起《心弦谱》初醒时的血色琴音。那是警告,提醒她不可过度使用能力。
但她不能停。
裴珩忽然踉跄了一下,扶住窗框。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像是在对抗什么画面。
她认得这种神情。
上次见他这样,是在皇陵崩塌那夜,他说梦见母妃中毒的最后一刻。
现在他又看见了。
她没去扶他,也没出声。他知道她在,这就够了。
外面天色渐亮,晨雾未散。一只信鸽落在屋檐,脚上绑着青布条。墨九回来取走,迅速离去。
她知道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听雨阁的人正在集结,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裴珩睁开眼,目光恢复清明。“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知道。”
“我们得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其他残页。”
“不止是找。”她站起身,把残琴背回肩上,“我们要让他们自己交出来。”
他看着她,终于点头。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一人,是一队人整齐行进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百步之外。
墨九没有示警,说明来者不是敌人。
片刻后,他出现在门口,递给她一封信。封口盖着谢家印鉴。
她拆开看了一眼,放下。
“谢无涯到了。”
裴珩冷笑:“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她说,“但他带了箫。”
这意味着他准备奏乐。而在所有知音者中,只有她能与他共鸣。
她走向门口,脚步稳定。裴珩跟在她身后,手始终没离开剑柄。
院门打开时,晨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朱砂痣泛着一点微红,像刚凝固的血珠。
谢无涯站在院中,墨玉箫别在腰后,右眼下的泪痣清晰可见。他看见她,微微颔首。
“我听说你们需要一首能破控心之术的曲子。”他说,“我带来了。”
沈清鸢看着他,没有回应。
风从院外吹进来,掀动她的衣角。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拨动琴弦。
第一个音落下时,谢无涯也抽出了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