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村口老树的刻痕上,沈清鸢抬手抚过那两个歪斜的字——“别忘”。她没多停,转身继续前行。听雨阁方向已有喧声传来,今日是武林大会再战之日,各派齐聚,局势紧绷。
她走进会场时,裴珩正站在高台一侧。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目光落在她肩上的琴匣。两人没有说话,只彼此点头。他知道她昨夜去了祖坟,也知道她带回了东西。但她不说,他也不问。
会场中央,擂台已重设。萧家弟子列队入场,黑衣束袖,面无表情。沈清鸢扫了一眼他们的站位,眉头微动。东南、西南、西北三处,恰好对应图纸上青州三十七据点中的三处伏兵位置。这不是巧合。
她走到石案前放下琴匣,手指轻扣玉雕十二律管。冷风拂过耳侧,她忽然察觉空气中有异。不是毒气刺鼻的味道,而是一种极淡的灰香,混在人群气息里,若非她常年习药辨味,根本无法分辨。
那是云家秘制的燃骨香,只有死士行动时才会点燃,用来稳定心神,压制痛感。
她闭眼凝神,共鸣术悄然展开。琴弦未响,心波先动。音丝如细线探入四周,捕捉每一丝情绪波动。她很快发现,在西南角一名低头垂手的萧家弟子身上,有股异常的情绪流——冷静得不像常人,却又藏着一丝贪婪,像是在等待什么信号。
她睁眼时,那名弟子正悄悄抬头,目光扫向擂台上方的一面旗幡。
几乎同时,东南角腾起一片灰绿色烟雾。雾来得极快,无声无息,瞬间弥漫半场。观战者开始咳嗽后退,有人捂住口鼻,有人踉跄倒地。擂台两侧的弟子纷纷掩面闪避,场面混乱。
沈清鸢立刻掀开琴匣,取出古琴置于石案。她没有急着奏响,而是将指尖贴上琴弦,闭目再弹。这一次,她清晰感知到毒雾中隐藏的指令流——不是单一情绪,而是被某种外力操控的集体意志。这毒雾不仅能迷神,还能引动人心深处的执念,让人陷入幻觉。
她睁开眼,望向西南角。那名弟子仍低着头,但袖口微微鼓动,似在操控什么机关。
她拨弦试音,《流水》起调,音波轻荡。那人呼吸节奏一滞,瞳孔骤缩。就是他。
毒雾越来越浓,已有三人瘫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一人突然拔剑砍向同伴,被旁人合力制住。现场躁动加剧,有人喊:“萧家用毒!快撤!”
沈清鸢抬手示意裴珩。他立刻明白,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那是仿沈家传音器所制,专为与琴共振而造。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音。
《清风曲》响起。
此曲本是沈家安神调息之用,平和舒缓,不带杀伐之意。但在共鸣术加持下,音波如涟漪扩散,与毒雾中的分子产生共振。刹那间,灰雾翻涌,竟开始逆向流动,朝着西南角汇聚。
那名弟子猛然抬头,脸上露出惊色。他想逃,却发现双脚被毒雾缠住,动弹不得。雾气如绳索般缠上他的手臂、脖颈,呛咳声接连不断。
沈清鸢琴音一转,加重商音,直击心神。那人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袖中滑落一块令牌。
黑底金字,篆纹刻“云”字。
全场骤然安静。
执法弟子冲上前将人押下。有人认出那令牌,低声惊呼:“这是云家死士的凭证!”
“萧家弟子怎会有云家令?”
“他们串通好了?”
“难怪昨夜三派联名质问云容,她一点不慌!”
议论声四起。沈清鸢收琴入匣,起身立于高台边缘。她看向人群,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毒出同源,衣冠可伪。诸位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有人冷笑:“沈小姐一句‘冰山一角’就想定五世家之罪?证据何在?”
她没回答,只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轻轻展开。正是云铮留下的兵力图。她指向其中一处标注:“青州伏兵三十七据点,此处为真,此处为假。”又指另一处,“每月初七换防,子时交接不备马——这些细节,你们觉得是谁能改?”
那人语塞。
裴珩站在她侧后方,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缓缓转动了一圈。他没说话,但眼神已说明一切——这场局,才刚开始。
远处,几名萧家长老脸色铁青。他们并未参与此事,却被当众质疑,颜面尽失。其中一人怒喝:“沈清鸢!你莫要借题发挥,污蔑我萧家清白!”
沈清鸢淡淡道:“若清白,何惧查证?此人既穿萧家衣,使萧家技,为何身藏云家令?你们不查内鬼,反倒怪我揭伪?”
对方哑然。
就在这时,被押走的那名弟子突然仰头大笑,笑声嘶哑:“哈哈哈……你们以为只有一个?三十七据点,三十七死士……你们身边,谁不是?”
话音未落,他咬破舌根,鲜血喷出,当场毙命。
全场哗然。
沈清鸢盯着那具尸体,指尖微微收紧。她想起荒庙中那半枚风化的糖渍梅子,想起铜鸟吐出的素绢,想起云铮教她机关鸟时低声道:“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现在,有人替他说了。
她转身看向裴珩。他点点头,低声问:“接下来怎么走?”
她刚要开口,忽然察觉一阵异样。
空气中那股灰香并未散去,反而更浓了些。她迅速环顾四周,发现西北角一名年轻弟子正低头整理腰带,动作自然,但呼吸频率与周围人不同步。
她立刻抬手按琴。
裴珩也察觉不对,短笛已握在手中。
那人似乎有所感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沈清鸢十指急拨,《清风曲》再起。音波尚未完全扩散,那人已甩出袖中暗器——不是飞镖,也不是毒针,而是一小撮粉末。
灰雾再度升腾。
人群惊叫四散。执法弟子冲上前拦截,却被毒雾沾身,瞬间眼神涣散,反戈相向。
沈清鸢琴音急转,改为《裂风曲》变调,音波如刃割开雾气。裴珩短笛呼应,双音共振,逼得那人连连后退。
就在毒雾将散未散之际,那人冷笑一声,撕开胸前衣襟——
胸口赫然纹着一朵吞噬星辰的云纹。
他还未来得及动作,沈清鸢琴弦猛震,一道高频音波直击其心脉。他身体一僵,扑倒在地。
执法弟子上前查看,摇头:“死了,和刚才那人一样,咬毒自尽。”
沈清鸢收回手,指尖有些发麻。连番运功耗损不小,但她不能停。她知道,这些人不会只有一个,也不会只有两批。
她看向裴珩:“他们早埋好了棋子。”
裴珩点头:“不只是萧家,其他门派也可能渗入。”
“那就一个个揪出来。”她说完,重新将琴摆正。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刚才那一幕震慑了所有人。有人开始低声议论:“沈家小姐凭一首曲子破毒阵,还识破死士……”
“她手里到底有多少底牌?”
“难怪听雨阁这些年稳坐江南第一。”
也有老辈皱眉:“音律入武,乱了规矩。”
“再这样下去,比武岂不成奏乐?”
沈清鸢没理会这些声音。她只知道,图纸上的每一个点,都可能藏着一个死士;每一场比试,都可能变成屠杀。
她抬眼扫过会场,忽然注意到东侧看台角落,一名灰衣少年正默默记录着什么。他手中的纸页上,画着方才她奏琴的指法轨迹。
她没阻止。这种时候,多一个人看清真相,就少一分盲目。
裴珩低声道:“下一步,你要公开所有据点?”
她摇头:“还不行。打草惊蛇,他们会提前动手。”
“那你打算?”
“等。”她说,“等他们自己露头。”
话音刚落,一名执法弟子匆匆跑来:“沈小姐,刚搜出这人贴身物件——里面有一张名单。”
他递上一张布条。
沈清鸢接过展开。
上面写着十二个名字。
其中有三个,是今日担任擂台监场的弟子。
她将布条递给裴珩。他看完,眼神一沉。
沈清鸢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她走到石案前,再次打开琴匣。
手指搭上琴弦。
全场目光聚焦于她。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轻声说: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