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嗡鸣还在继续。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琴弦上,没有再拨。那声音不像来自石壁,也不像从头顶传来,而是贴着地面,顺着脚底往骨头里钻。她低头看着掌心,血已经干了,断弦的毛刺还扎在指腹,一碰就疼。
裴珩靠在石台边,左手撑着墙面,右手垂在身侧。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那堆黑色碎片。晶石炸开后,红光熄灭,密室里的空气像是沉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她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残片,放在琴面中央。
手指轻轻一震,主弦发出低音,不是完整的曲调,只是一声试探。这是《心弦谱》里的“逆听”,不用耳,用心去接。她说过这门术不能对死物用,但此刻,她必须试。
音波触到碎片的瞬间,指尖一麻。
一行字浮现在眼前,虚影般一闪而过:“《山河策》非兵书,乃解术之钥。”
她闭眼,再弹一次。
这次更慢,音压更低。虚影重新浮现,比刚才清晰:“控心者必被心控,破局者唯‘真知’与‘共情’。”
裴珩抬起头,“你看到了什么?”
“不是看到。”她声音有些哑,“是它自己出来的。”
她把残片翻过来,背面没有任何刻痕。她用指甲沿着边缘刮了下,一层极薄的金箔从内侧剥落,焦黄,像被火燎过。她把它摊在掌心,对着壁灯。
上面有字。
是《山河策》的残篇,记载了一种以音律节制人心的方法。里面提到“七律镇魂阵”,需七人合奏,每人守一音,可压制邪器引发的执念波动;还有“五音锁脉诀”,用特定节奏封锁经络中的异动,防止精神被侵。
她一条条看下去,越看心跳越快。
这不是用来控制人的,是专门为了破解控制而写的。
“原来如此。”她低声说。
“什么?”
“云容错了。”她睁开眼,“她以为这是能让她掌控天下的东西,其实这是前人留下来,专门对付这种力量的法子。”
裴珩慢慢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他的脚步有点拖,左臂的布条又渗出血来,但他没管。
“所以那晶石……”
“是容器。”她指着地上的碎片,“它把《山河策》的力量封在里面,用音波引动人心,让人沉迷权力、仇恨、执念。谁越想要,就越容易被它吸进去。云容就是被反噬了。”
他沉默片刻,“那你刚才用琴音震碎它,是不是……已经破了?”
“破了外壳。”她摇头,“但根还在。地底的声音就是证据。”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金箔,“这东西,现在归谁?”
她没答,而是把金箔小心折好,放进琴匣夹层。然后伸手,将地上散落的其他碎片一一收拢,装进随身的布袋。
“只要有人还记得这些方法,它就没真正消失。”
裴珩站着没动。过了会儿,他从怀里取出龙纹玉佩,放在琴匣盖上。接着是墨玉箫,最后是那个青铜环。三样东西摆成一个三角,安静地躺在那里。
“此物当为天下证。”他说。
她抬头看他。
他的脸色很白,眉心有道深纹,嘴唇干裂。但他站得很稳,眼神也没有闪避。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将三样东西一一拿起,放进琴匣的暗格。扣上盖子时,发出一声轻响。
外面的钟声早已停了。
密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那越来越清晰的地底嗡鸣。它不像刚才那样模糊,现在有了节奏,像是某种回应——她在弹琴时,它也在动。
她坐下来,盘膝,把琴放在腿上。
手指抚过新换的弦,试了试音准。断掉的第三弦已经换上备用丝弦,音色略涩,但能用。她闭眼,开始弹《安神引》的开头几句,不是为了驱邪,也不是为了探知,而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心神。
音波一圈圈扩散。
地面的震动微微一顿,随即又起。
她改弦,转调,音压压得更低,接近无声。这是《心弦谱》里最隐秘的一段,叫“引寂”,专用于探测隐藏频率。她不知道能不能行,但她必须试。
嗡鸣突然变了。
不再是单调的震动,而是分出几个层次,像是有多个频率在地下交织。其中一个,和她刚才弹的“引寂”产生了微弱共振。
她睁眼。
“它在学我。”
裴珩皱眉,“什么在学你?”
“下面的东西。”她手指停在弦上,“它原本是死的,但现在,它开始模仿我的音波。它在……进化。”
他看向地面,“能停下吗?”
“我不知道。”她声音很轻,“但我知道一点——如果它真的能学会‘共情’,那它就不只是邪器了。它会变成另一种东西。”
他没再问。
两人静了一会。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背贴着石台。他太累了,伤势加上长时间紧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你为什么不走?”她忽然问。
“什么?”
“你明明可以带着信物离开,让别人来处理这些事。”她看着他,“你是皇子,有军队,有权势,没必要留在这儿冒这个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有一道旧疤,是当年斩断义兄手臂时留下的。“我母妃死的时候,我在场。”他说,“我看见她倒下,看见她想说话,但我什么都做不了。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要抓住点什么。”
他抬眼,“现在,我抓住了。”
她没再说话。
地底的嗡鸣又响起来,这次更近,像是从脚底直接钻进膝盖。她把手按在地上,感觉到震动的走向——不是随机的,是有方向的,朝着密室中心汇聚。
她重新拨弦。
这一次,她用了《山河策》里记的“五音锁脉诀”前四音,节奏短促,音距紧凑。音波入地,震动明显减弱了一些。
有效。
但她不敢松劲,继续弹。第五音刚起,地面突然一震,她的手腕猛地一抖,琴音偏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地底的频率变了。
不再是模仿,而是反向推送一段音流,直冲耳膜。她闷哼一声,琴差点脱手。裴珩立刻起身,扶住她肩膀。
“怎么了?”
“它……反击了。”
她喘了口气,手指还在发颤。刚才那一击不是物理震动,是纯粹的音波冲击,精准打在她共鸣术的运行路线上,差点让她内息紊乱。
“它知道你在做什么。”
“它不止知道。”她擦掉嘴角一丝血迹,“它在学怎么对付我。”
他盯着地面,“那接下来怎么办?”
她没答。
而是低头,从琴匣暗格里取出那块最大的晶石残片。它已经没有光,黑得像炭。她把它放在琴面上,双手覆上去,闭眼,开始调动体内最后一丝真气。
她要再试一次“逆听”。
音波从指尖渗入残片,深入其中。
刹那间,无数画面涌进来——
一座宫殿,很多人跪着,中间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手里拿着一块晶石;
一片战场,士兵互相残杀,眼睛全红,嘴里念着同样的词;
一个孩子坐在角落,手里抱着琴,耳边全是声音,哭着喊“别来了”;
最后,是一行字,比之前更清晰:
“若执念不灭,器终不亡。”
她猛地睁眼,手从残片上移开。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裴珩扶住她,“你看到了?”
她点头,声音很轻,“它不会自己消失。只要还有人想用它控制别人,它就会一直存在。哪怕碎成灰,也能重新聚起来。”
他沉默很久。
“那就毁掉所有执念。”
“做不到。”她苦笑,“人心不会变。”
“那就守住能守住的。”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你写下那些方法,教给别人。只要还有人记得怎么破,它就永远成不了主宰。”
她看着他。
他脸上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疲惫和坚持。
她慢慢点头。
地底的嗡鸣还在继续,一下,又一下。
她重新把手放回琴弦。
这一次,她开始弹《安神引》的变调,加入《山河策》里的节拍。音波不再攻击,而是引导,像在教它什么是平静。
震动慢慢缓了下来。
就在她以为要成功时,地面突然剧烈一震。
琴弦崩断一根。
她的手被划破,血滴在晶石残片上,迅速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