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沈清鸢靠在琴匣旁,呼吸很浅。她耳际的血已经凝了,指尖却还在抖。谢无涯站在不远处,没有走,也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安静不会太久。
果然,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不是脚步,是金属刮过石阶,一下一下,像有人在用刀划石头。
她撑着琴匣站起来,琴横在身前。腿有点软,但她不能倒。
祭坛在听雨阁后山,原本是沈家先祖闭关之地,后来荒废多年。现在那里亮起了光,幽蓝色的火苗贴着地面爬行,映出两根高耸的石柱。云铮和萧雪衣被绑在上面,双手反扣,铁链穿过腕骨,深深嵌进石缝。
云容站在他们中间,一身红裙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她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尖正抵在云铮左臂胎记上,一滴血顺着火焰状的纹路滑下,落在脚下的阵图里。
那图像是用朱砂画的,中心是个扭曲的“沈”字,四周缠绕着云纹,像要把字吞进去。
沈清鸢一步步走过去。每踏一步,胸口就闷一分。她没运内力,怕牵动旧伤。琴弦未动,但共鸣术已经悄悄展开。
云容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头也没回。
“你来了。”她说,“正好,来得及看他们死。”
沈清鸢停下,在三丈外站定。
“他们是你亲生的孩子。”她说。
云容笑了。笑声很轻,像风吹纸灰。
“孩子?”她终于转过身,眼神冷得像井底的水,“我生他们的时候,他们在蛇窟里啃老鼠。我养他们的时候,他们在泥地里爬。你说他们是我的孩子?”
她抬手,刀锋一转,划破萧雪衣右肩。血立刻涌出来,顺着胎记流进阵眼。
萧雪衣咬着牙,没叫出声。
“她们姓云。”云容说,“只要姓云,就该死。”
沈清鸢手指搭上琴弦。
《往昔》的第一个音轻轻拨出。这不是完整的曲子,只是一个调,一个引子,专为唤醒记忆而设。
音波很弱,但她知道能传到。
云容身体晃了一下,手里的刀偏了寸许。
她瞪向沈清鸢:“你还敢用这种东西?”
沈清鸢不答,继续弹。第二个音落下,第三个音跟上。琴声越来越稳,像雨水滴进深潭。
画面在她脑中浮现——二十年前的枯井边,天快亮了,雾很大。一个女子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怀里抱着两个襁褓。
那是沈母。
她抬头看着井口站着的女人,声音发颤:“求你……放过他们。他们还是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井口的女人就是云容。她低头看着沈母,脸上没有表情。
“他们姓云。”她说,“所以不能活。”
话音落,刀出鞘。
一刀穿心。
沈母倒下去的时候,手还伸着,像是想抓住什么。
这画面不是沈清鸢的记忆。是共鸣术从云容心里挖出来的。
她把这段记忆顺着琴音送出去,直接撞进云铮和萧雪衣的脑子里。
云铮猛地抬头,眼睛睁大。
“娘……是你杀了我娘?”
云容冷笑:“我才是你娘!没有我,你早就死在蛇窟里了!”
“可你不是为了养我。”云铮声音低下去,“你是恨‘云’这个姓。”
他忽然用力一挣,铁链发出刺耳的响声。他的手腕已经磨出血,骨头都露出来了。
“你把我扔进蛇窟三年,就是为了让我恨自己是谁。”他说,“你根本不在乎我是谁,你只在乎我是不是姓云。”
云容脸色变了。
“住口!”
她举起刀,对准云铮心口。
沈清鸢十指齐动,整段《往昔》倾泻而出。琴音不再是引导,而是冲击,直冲云容识海。
更多记忆翻出来——新婚夜,她穿着嫁衣坐在喜堂上,等丈夫来掀盖头。等了一夜,没人来。第二天听说,丈夫带着歌姬跑了,留下一封信:你不过是个庶女,我不可能陪你一生。
她烧了那封信,也烧了整个府邸。
三十七口人,一个没留。
后来她收养云铮,是因为听说这孩子身上有沈家血脉标记;后来她捡回萧雪衣,是因为这孩子的白发像极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
她不是在培养继承人。
她是在培养祭品。
每一个姓云的,都是她报复世界的工具。
琴音不停,云容抱住头,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她咬破嘴唇,硬是撑住了。
“你们懂什么!”她嘶吼,“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我才是那个没人要的!”
沈清鸢停了琴。
她看着云容,声音很平:“所以你就让他们替你痛?”
云容喘着气,刀尖指向云铮:“他必须死。他是云家人。”
“我不是。”云铮突然说。
他再次猛挣,铁链崩断一环。血从手腕喷出来,但他不管。
“我早就不认你这个娘了。”他说,“你教我杀人,教我忍耐,教我在蛇堆里活下来。可你从来没教我怎么当人。”
他抬起眼,看向沈清鸢:“我只想护住该护的人。仅此而已。”
话音落,他整个人撞向石柱。铁链承受不住,咔的一声,彻底断裂。
他落地时单膝跪地,重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身沉重,压得他肩膀下沉,但他稳住了。
云容转身要跑,但他更快。
重剑横扫,直接劈向她肩胛。
她侧身躲,还是慢了一步。剑刃砍进肉里,鲜血喷出,染红半边红裙。
她踉跄几步,扶住石柱才没倒。
“你敢伤我?”她回头,眼里全是杀意。
“你根本不配当我们母亲。”云铮站直,剑尖指地,“从你把我扔进蛇窟那天起,我就没有娘了。”
云容张嘴,还想说什么。
背后忽然传来破空声。
一支钩刃擦过她耳边,钉进石柱。
是萧雪衣。
她不知什么时候挣开了锁链,双钩在手,眼中含泪。
“你说我白发是妖相,说我该被烧死。”她一步步走过来,“可你呢?你的心才是黑的。”
她抽出第二支钩,猛然刺入云容后背。
云容闷哼一声,扑倒在石柱上。
萧雪衣没拔钩,反而上前,贴着她耳朵说:“去死吧,恶女。”
云容咳出一口血,慢慢滑坐在地。她低头看着胸前渗出的血,笑了。
“好……真好……”她喃喃,“你们终于……像我了。”
沈清鸢走到她面前,蹲下来。
“你不是为了前朝复辟。”她说,“你只是为了报复所有姓云的人。”
云容抬头,看着她:“你也……逃不掉。权力这东西,沾上了,就洗不干净。你会变成我,或者更糟。”
沈清鸢没说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云铮。他拄着剑,站在原地,左臂还在流血。
她又看了萧雪衣。她跪坐在地上,双钩插在云容背后,手一直没松。
祭坛上的火开始变暗,阵图边缘的火焰一寸寸熄灭。只有中心那个“沈”字还在发红,像一块烧透的铁。
沈清鸢伸手,将琴收回匣中。
她站起身,走到云铮身边。
“还能走吗?”
他点头,试着迈步,脚下一滑,单膝跪地。
她伸手扶住他胳膊。
萧雪衣这时才拔出双钩。云容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动,声音很小。
“我……才是……被扔下井的那个……”
她的眼睛睁着,但已经看不见了。
沈清鸢没有再看她。
她扶着云铮往祭坛外走。萧雪衣跟在后面,脚步虚浮。
走了几步,她停下来。
回头。
云容的手还在动,指尖在地上划,像是想写下什么。
血从她身下漫出来,一点点盖住了阵图上的“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