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铁闸边缘,沈清鸢的鞋尖停在石阶前。她没有回头,手指仍搭在琴弦上,音波顺着地面蔓延。通道深处的大殿里,那道暗金身影站在青焰铜鼎旁,一动不动。
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先锋队,也不是谢无涯的气息。这一步稳而重,踏在血迹未干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裴珩出现在高坡顶端。
他走过来,玄色劲装沾着尘土,银鳞软甲有几处划痕。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轻轻转动了一下,随即停下。他看也没看靠在断墙边的谢无涯,目光直直落在沈清鸢身上。
“清鸢。”
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寂静。
沈清鸢终于回头。她的袖口还带着血,不知是谁的。琴匣抱在怀里,十二律管随动作轻碰,发出细微声响。
裴珩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金纹刻边,中央嵌着龙形印徽。他抬手一掷,令牌落地时发出脆响,正好停在沈清鸢脚前。
“持此牌,可调边军三万。”他说,“你不必一个人进去。”
沈清鸢低头看着令牌。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她没弯腰去捡,而是用指尖拨动琴弦,共鸣术悄然展开。
她感知到了。
裴珩的心跳比平时快,但节奏沉稳。他不是来求和的,是来掌控局面的。他的情绪里有焦躁,也有担忧,但最深处藏着一种执念——只要她接手这支军队,一切还能按他的计划进行。
她弯下腰,拾起令牌。
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她看了片刻,然后伸手,轻轻将它推回裴珩的方向。令牌滑过石面,在两人之间停下。
“我要的不是兵。”她说,“是你一句承诺——不复辟,不称帝。”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裴珩盯着她,眼神变了。他左手按住腰间玉佩,一丝蓝光从袖底透出。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在挣扎。
谢无涯靠在墙边,一直没说话。此刻他忽然动了。
他撑着断箫站起来,不顾左肩伤口渗血,一把扯开衣襟。褪色的并蒂莲刺青露了出来,颜色早已暗淡,形状却清晰可见。
他盯着沈清鸢,声音沙哑:“那我呢?你拿什么承诺我?”
沈清鸢转头看他。
他的脸色苍白,额上有冷汗,但眼睛很亮。这不是质问,是索要一个答案。他不需要权力,也不需要军队,他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她心里。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手,琴弦自匣中缓缓升起,如月光织成的丝线。一根缠上裴珩的手腕,另一根绕过谢无涯的掌心。三人的气息被这无形之线连在一起。
“我不是谁的棋子。”她说,“也不是谁的救赎。”
风起了,吹动她的月白衣袂。十二律管轻响,像是应和。
“从今日起,我以听雨阁主的身份,与你们结盟。”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共守江湖,止戈为上。”
裴珩站在原地,手腕上的琴弦微微发烫。他看着她,脸上原本的强硬一点点褪去。过了很久,他低笑了一声,摇头说:“你赢了。”
他没有挣脱琴弦,也没有收回令牌。
谢无涯也没动。他的手掌覆在琴弦上,指尖微微蜷起。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呈三角之势立于高坡之上。远处山谷火光已灭,残部被控制的消息尚未传回。机关城内一片死寂,那座大殿里的身影再未移动。
沈清鸢依旧站在铁闸前,脚尖离石阶仅半寸。她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裴珩开口:“谢父若真活着,他不会让你轻易接近铜鼎。”
沈清鸢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要进去?”
“必须进去。”她说,“但他想让我以为他已经掌控一切,这才是破局的关键。”
谢无涯皱眉:“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沈清鸢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琴弦,指尖轻抚其中一根。这根弦曾断过一次,是她亲手接上的。接口处比别处略粗,弹奏时会有微弱的滞感。
她记得那天的事。
谢父逼她嫁给云家嫡子,说是联姻,实则是把她当祭品献出去。她不肯,谢无涯当众拔箫相护。那一夜,她弹《长相思》,他在檐下听了一整晚。
后来,他把断弦捡回去,藏在香囊里。
现在,这根弦正缠在他的掌心。
她抬头看向大殿方向。铁闸落下后,里面再没动静。但她知道,谢父在等。他在等她恐惧,等她犹豫,等她回头求援。
可她不会再那样做了。
她松开琴弦,三人间的连接无声断裂。
“你们在外等我。”她说,“如果半个时辰我没出来,就引火焚门。”
裴珩皱眉:“太险。”
“这是唯一的机会。”她说,“他以为我能被亲情牵制,能被威胁动摇。但他忘了,我早就不是那个躲在琴后不敢出声的小姑娘了。”
谢无涯想说什么,张了嘴又闭上。
沈清鸢转身,再次面对通道入口。她的手指搭回琴弦,共鸣术重新铺开。这一次,她不再探查杀意或谎言,而是顺着地下那股节奏,去捕捉阵法运转的节点。
她知道谢父设了局。
但她也知道,任何阵法都有呼吸的间隙。
只要抓住那一瞬,就能破开死门。
她抬起脚,准备迈入。
就在这时,裴珩开口:“令牌我留在这里。”
她顿住。
“不管你信不信,这次我是来帮你的。”他说,“不是为了天机卷,也不是为了皇权。是为了你。”
沈清鸢没回头。
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
然后,她跨过了铁闸。
鞋底刚触到底层石阶,地面微微震动。两侧火把自动燃起,照亮通道。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把出鞘的剑。
身后传来谢无涯的声音:“沈清鸢!”
她停下。
“如果你见到了……”他声音低下去,“替我问他一句,为什么非得是母亲?”
沈清鸢沉默片刻,点头:“我会问。”
她继续往前走。
通道尽头的大殿里,谢父站在铜鼎前,依旧背对着她。青焰跳跃,映得他影子扭曲变形。
她一步步走近。
距离十步时,他终于开口:“你来了。”
声音平静,像在等一个迟到的客人。
沈清鸢停下脚步,十指搭在琴弦上,共鸣术全开。她没有回答,而是仔细感知着他的情绪波动。
她发现了异常。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但情绪里没有执念,也没有狂热。反而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这不像一个即将发动复辟的人。
她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父缓缓转身。他的脸苍老了许多,眼角布满细纹,眼神却异常清明。
“我想做的事,从来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说。
他抬起手,指向铜鼎下方的火焰。
“你看清楚了,那不是普通的火。”
沈清鸢凝神望去。
青焰之下,压着一块黑色木牌。牌上刻着三个字——
裴昭仪。
她的呼吸一滞。
那是裴珩母妃的名字。
谢父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你以为我要复辟前朝?不。我在等一个人回来。”
“谁?”
“那个本该死在二十年前,却被我藏起来的人。”
沈清鸢瞳孔骤缩。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谢父从未背叛家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在铜鼎下的火焰中慢慢苏醒。
她后退一步,手指紧紧扣住琴弦。
谢父看着她,轻声说:“你母亲当年知道真相,所以才会中毒身亡。”
沈清鸢的手猛地一颤。
琴弦发出一声锐响。
谢父向前一步,伸手向她:“现在,你还要阻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