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翻过墙头落地时,左手腕上的布条已经湿透。她没有停,径直穿过回廊,推开东厢房门。
母亲躺在床榻上,脸色比昨夜好了一些。婢女守在旁边,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沈清鸢摆了摆手,走到床前坐下。她把琴放在一旁,解开左手缠布。断弦划出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指节往下淌。
她取来药粉撒上,动作很轻。母亲眼皮动了动,忽然咳了一声。
“娘?”她低声唤。
沈母睁眼,目光有些涣散,看了她一会儿才认出来。“清鸢……你回来了?”
“嗯,我一直在。”
母亲抬手想碰她的脸,手臂刚抬起就顿住,眉头皱紧,手按在胸口。沈清鸢立刻握住她手腕探脉,发现心律不稳,跳得忽快忽慢。
她从袖中取出短琴,放在膝上,十指轻轻拨动《静水流深》。音波缓缓扩散,母亲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你说……你要知道什么?”沈母声音很弱。
沈清鸢没说话,只将琴音调得更细一些。共鸣术悄然启动,她感觉到母亲情绪里有一层压抑很久的东西,像被压住的火苗,不敢冒头。
“二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她问。
母亲闭上眼,嘴唇微微发抖。“我记得云容来过。那年春天,她带着聘礼上门,要嫁给你的父亲。”
沈清鸢手指一顿。
“你父亲敬重她,说她有胆识、有手段。但他不能答应这门亲事。她是庶出,又杀了自己夫家满门,名声太重,娶了她会连累整个江南世家。”
“她走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只是站在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天风很大,吹起她的红裙,像一团火。”
“当晚,三十七艘商船沉在江心。船上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后来查到舱底沾着毒,是‘蚀骨兰’。那种毒只有云家人才能炼出来。”
沈清鸢指尖发冷。
“我知道是她干的。可我没有证据,也不能声张。要是闹大了,五世家都会乱。你父亲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只说遇了风暴。从那以后,我们和云家再无往来。”
“但这不是结束。”母亲睁开眼,看着她,“她恨你父亲拒婚,也恨我沈家不给她活路。她说过一句话——‘今日拒我如草芥,他日必让我践尔骨’。”
沈清鸢低头看着琴弦。原来这场仇,早就埋下了。
她重新拨动琴音,这次用的是《慈航引》。音波深入母亲心神,试图引导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浮现。母亲呼吸变浅,额角渗出冷汗。
一幅画面突然撞进沈清鸢意识里——
一间寝殿,四壁雕云,床后有一道暗门。石阶向下延伸,墙上刻着七星纹。其中一颗星的位置偏移了半寸,下方嵌着一块玉印,形状像日月交叠。
前朝皇室标记。
她心头一震,迅速抽出随身玉律管,在竹片背面勾画一道轮廓。七星纹、偏移点、玉印位置,一笔未落差。最后一笔画完,她盯着那枚日月双玺,手指紧紧扣住竹片边缘。
外院传来脚步声,急促而沉重。
一名侍卫冲到门前跪下:“阁主,有个红发刀客闯入前庭,留下一封信就跳墙走了!”
沈清鸢起身,接过信。
信纸粗糙,墨迹未干,混着血丝。她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八个字:
三日后,取你母命。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道弯痕,像是刀锋压出来的痕迹。她认得这个印记——血槽吸血的弯刀,血刀客的武器。
她把信折好,塞进袖中。
转身时看见母亲又闭上了眼,但眉头仍皱着,手还按在胸口。她走回去,将短琴放回膝上,继续弹奏《静水流深》。琴音织成一层屏障,护住母亲心脉。
她对侍卫说:“封锁主院,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提到‘云容’两个字的,立刻拿下。”
侍卫领命退下。
她坐在窗边,天光慢慢亮起来。风吹动檐下铜铃,响了一声又一声。她右手搭在琴弦上,断口处还留着昨夜的血痕。
原来不是偶然。云容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伤口还在渗血,滴在琴身上,顺着木纹滑下去。
门外传来通报声:“药师苏眠求见,说是奉紧急医令而来。”
沈清鸢没回头,只说:“让他在前厅等着。”
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她依旧坐着,手指轻轻摩挲断弦。那根弦绷得极紧,稍微一碰就会发出短促的鸣响。
突然,母亲在床上传来一声低吟。
她立刻抬头。
母亲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她俯身靠近。
“密道……不止一条。”母亲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另一条……通向地宫深处。那里关着一个人……穿着前朝龙袍……”
话没说完,人又昏了过去。
沈清鸢直起身,盯着窗外渐明的天色。
她把竹片藏进玉律管最深处,贴身收好。
然后伸手,将断弦从琴上拆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