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竹林,沈清鸢肩头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她脚步未停,右手按在短琴上,指尖触到弦面时微微一顿。方才安置云铮的画面仍在眼前,那句“你以为你是我的儿子?你只是个容器”像一根刺扎进心里。
她刚走出荒坡,脚下石板忽然发出轻响。
铃声起。
雾从地面翻涌而上,湿冷贴着脚背爬升。十二道身影自浓雾中浮现,步伐一致,无声围拢。她们都穿着月白襦裙,外罩银丝半臂,眉间一点朱砂痣,连发髻的样式都分毫不差。
沈清鸢站定,左手缓缓抚过肩头伤处。痛感让她清醒。她没有拔琴,而是闭眼凝神,十指轻拨《清心》残调。音波散出,扫过那些人影。
无心跳,无呼吸。但每具躯体内部,都有一丝极细微的情绪残留——执念,扭曲,缠绕着一个名字。
谢无涯。
她睁眼,将短琴取下,置于膝上。指法一转,奏起《无双》。这曲子原本是为破敌所创,节拍凌厉,音刃如割。第一段旋律落下,空气震荡,三具傀儡动作同时迟滞。
第三具傀儡胸口裂开,一枚褪色香囊滚落,里面包着半截断箫碎片。第五具腹腔打开,一朵干枯并蒂莲掉在地上。第七具心口嵌着墨玉残片,边缘已被磨得光滑。
沈清鸢目光扫过这些物件。全是谢无涯的东西。有人把这些东西藏进傀儡心脏的位置,像是供奉,又像是亵渎。
她指力加重,琴音陡然拔高。十二具傀儡齐步向前,金属指尖划破空气。她不退反进,左手按弦压出低音震波,右手疾扫主弦,音浪横切。
两具傀儡相撞,关节崩断。又一具倒地,手臂断裂处露出细铁丝缠绕的机关。她的琴音已不只是攻击,更是在探测每具傀儡的控制节点。
最后一具站在中央,始终未动。它抬起右手,掌心朝上,缓缓展开。
半块龙纹玉佩躺在其中。
沈清鸢瞳孔微缩。她见过这块玉佩。裴珩贴身藏着的那一块,纹路与此完全契合。这不是仿品,也不是巧合。
她上前一步,伸手去取。那傀儡突然抬手,五指收紧。她立刻变招,一记重音斩断主控频率。傀儡动作僵住,随即跪倒。
她掰开它的手指,取出玉佩。金属表面冰凉,纹路清晰。她翻过背面,发现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被人用针尖划过,写着一个“雪”字。
萧雪衣。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那个总在发间插七根银针的女人,曾给她下蛊反被琴音引回。她恨她,也恨谢无涯。但她不该有这块玉佩。
除非……这块玉佩早就不在裴珩身上。
她握紧玉佩,正要起身,远处竹叶轻响。
谢无涯从林中走来。
他脸色苍白,右眼泪痣明显。他没看沈清鸢,也没看地上的残骸,只低头望着那枚墨玉箫。箫身完整,但他吹出的第一个音就带着裂痕。
《招魂》响起。
火焰从箫尖窜出,顺着傀儡残躯蔓延。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走过每一具烧毁的傀儡,脚步缓慢,像是在确认什么。
十一具尽数焚尽。
只剩最后那具还未点燃。它手中曾握着玉佩,如今空了。
谢无涯停下,看向沈清鸢。
她将玉佩递出。“这是你的吗?”
他没有接。
“不是。”
但他没有否认它为何会出现。他盯着玉佩看了很久,才伸手接过,放入怀中。
火势渐弱,灰烬随风飘散。空气中残留着焦味和一丝极淡的香气——像是某种药草混着铁锈的味道。
沈清鸢收起短琴,站直身体。“这些傀儡里藏的东西,都是你的旧物。”
谢无涯点头。“她收集了很多年。”
“为什么?”
“因为她得不到我。”他说得很平静,“她把我毁掉的东西,做成新的,放进她造的人里。她以为这样就能让我看她一眼。”
“可这玉佩……”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去的。”他打断她,“但我见过另一块。三年前,在萧家密室。她把它放在祭坛上,点香拜了三天。”
沈清鸢沉默。如果萧雪衣三年前就有半块玉佩,那裴珩手中的那一块,是否早已被动过手脚?
还是说,这块玉佩从来就不属于他一个人?
谢无涯转身要走。
“你不去找她?”她问。
“她不会死。”他说,“她只会变得更疯。等她准备好下一次,我会知道。”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别信那些看起来像你的人。哪怕她们流着泪求你原谅。”
说完,他消失在竹林深处。
沈清鸢独自站着,手里还握着短琴。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里有一道浅痕,是刚才掰开傀儡手指时被划破的。血珠慢慢渗出,滴在琴面上,顺着弦槽滑落。
她没有擦。
她把短琴背好,将袖中密道图再检查一遍。糖罐还在沈母手中,云铮的毒尚未解,而这块玉佩,必须尽快查验。
她转身朝听雨阁方向走去。
路上经过一处废弃水渠,渠边丢着一支破碎的骨哨。她停下,弯腰捡起。哨子是用兽骨磨成的,脚踝佩戴的那种,能引来毒蜂。
这只哨子没有裂痕,但内壁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她捏了捏,哨子发出一声极短的鸣叫,尖锐刺耳。
远处树梢晃了一下。
她抬头。
一片竹叶正缓缓落下,切过她的视线。叶缘锋利,像被什么东西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