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轻响还在耳边,沈清鸢没动。
她盯着那块铜片,边缘锋利,划得掌心发疼。云铮站在旁边,呼吸很轻,像在等她开口。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铜片收进袖中,转身就走。
天刚亮,雾还没散。她一路往城外去,脚步不快,但没停。脑子里一直在转——玉佩、石板、生辰、机关城。这些事不可能是巧合。有人在等她找出来,也有人不想让她继续查。
废庙在密林深处,离官道有两里地。她到的时候,门半塌着,檐角挂着铁链,风吹过来,轻轻晃。
里面有人。
十二个身影排成圈,站得整整齐齐。都是女子,穿月白裙,眉眼和她一模一样。她们的头微微低着,手指扣在短剑柄上,指尖泛青。
萧雪衣站在最里面,背对着门口。听见脚步声,她慢慢转过身。
脸上没有表情,七根银针插在发间,脚踝上的骨哨无声。她看了沈清鸢一眼,抬手一挥。
十二具傀儡同时抬头,眼睛泛起绿光。脚下地面震动,一道道细丝从她们后颈延伸出去,连向墙角的黑色机枢。毒雾开始从地缝里冒出来,紫黑色,带着腥气。
沈清鸢立刻屏住呼吸。她抽出短琴,横在胸前。
第一波攻击来得很快。傀儡齐步上前,剑光交错,招式竟和听雨阁的入门剑法一致。她侧身避开一击,反手用琴尾撞开另一人,却发现这些傀儡力道极大,震得手臂发麻。
毒雾越来越浓。她感觉耳朵嗡嗡响,心跳变重。再这样下去,神志会被侵蚀。
她闭眼,指尖按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单音响起,极短,却穿透了毒雾。共鸣术展开,她不再看傀儡的动作,而是去“听”它们内部的情绪波动。刹那间,她感知到了——每具傀儡脑中都有一枚晶核,封着一段画面:一座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门内墙壁刻满符文,正是谢家禁地“机关城核心”的构造图。
这不是攻击阵,是情报载体。
她睁眼,抬手改奏《心弦剑》。这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将《听雨》《破阵》《安魂》三段旋律融合而成的新技。琴音如刃,直刺控制中枢。
铮!
一道银光自弦上迸发,斩断空中看不见的丝线。傀儡动作瞬间停滞,膝盖一弯,全部跪倒。头颅裂开,露出内部嵌着的金属薄片,上面绘制着精密路线图。
沈清鸢蹲下,取下一枚晶核,握在手中。图纹清晰,与她袖中铜片上的纹路能拼合。
这时,梁上跃下一人。
墨玉箫横扫而出,直逼萧雪衣咽喉。谢无涯落在她面前,脸色冷得像冰。
“谁让你藏机关图?”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想做什么?”
萧雪衣没退。她站着不动,右手垂在身侧,指甲微微掐进掌心。她看着谢无涯,右眼下方的泪痣在昏光中微微跳动。
那一瞬,谢无涯的手抖了一下。
箫尖偏开寸许。
他盯着那颗痣,眼神变了。记忆突然翻涌——小时候,父亲带他去过一次毒池,说要“清理血脉”。那天,有个女孩被绑在石台上,右眼角还什么都没有,但她哭的时候,左边的脸蹭满了泥,右边那点痕迹却清晰可见。
后来,父亲说她死了。
可现在,她站在这里。
他喉咙发紧,没再问第二句。
沈清鸢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这些傀儡不是用来杀人的。”
谢无涯没应声。
她继续说:“她们体内藏的是谢家机关城的地图,完整版。有人想让我看到这个,但不想直接给我。”
谢无涯终于开口:“你怀疑是谢家内部的人?”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铜片是从井里捞出来的,玉佩线索指向裴珩,而机关城……是你家的禁地。”
谢无涯沉默。他回头看萧雪衣,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眼神复杂,却不恨。
“你为什么不跑?”他问。
萧雪衣还是没说话。
她抬起手,慢慢拔下发间一根银针。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她把针尖抵在手腕上,轻轻一划。
血流出来,滴在地上。
她不是要自尽,像是在证明什么。
沈清鸢忽然明白了。
她上前一步,低声问:“你试过很多次,对不对?每次用毒,都会想起那个地方——毒池,石台,还有……他。”
萧雪衣的身体僵了一下。
沈清鸢继续说:“你恨我,是因为他们都说,我是正统,是命定之人。可你也是谢家人,却被扔出去,换了个姓活着。你造这些傀儡,不是为了杀我,是为了变成我。”
空气一下子静了。
谢无涯猛地抓住萧雪衣手腕,把她的脸扳过来,仔细看那颗泪痣。位置、形状、深浅,全都对得上。
“你是……”他声音哑了。
萧雪衣终于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哥哥。”
这两个字像刀,劈进他脑子里。
他松了手,后退一步。墨玉箫垂下,贴着大腿,指节发白。
沈清鸢没再说话。她看着满地破碎的傀儡,那些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裂开后露出空荡的颅腔。她们不是武器,是渴望。是对身份的执念,是对归属的挣扎。
谢无涯重新抬头,看向萧雪衣:“母亲知道吗?”
萧雪衣摇头:“她把我交给萧家时,就说了一句‘别回来’。”
“那这些年……你为什么追追着我?”
“因为你杀了萧家长老。”她说,“那是替我报仇的人。你毁了他,就像毁了我最后一点希望。”
谢无涯愣住。
他想起那一夜,他闯入萧家密室,斩断供桌上那把染血的匕首。当时没人告诉他,那把匕首是为一个被拐走的女孩祭魂用的。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箫。裂痕还在,从上次砸琴后就没好。此刻,它轻轻颤了一下。
沈清鸢把手放在他肩上:“现在怎么办?”
谢无涯没回答。他望着萧雪衣,眼神剧烈起伏。杀意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深的东西——痛,悔,还有不敢认的亲情。
他最终抬手,点了她三处穴道。
萧雪衣没反抗,任由身体软下去。
他把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外走。
沈清鸢跟在后面,手里紧握那枚晶核。机关城的地图还在,线索没断。但她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谢家的秘密,远不止一座城。
庙外,风大了起来。
谢无涯抱着萧雪衣走进林子,背影渐渐模糊。沈清鸢站在原地,没急着追。
她低头看袖中铜片,边缘还沾着井水,湿冷。她把它攥得更紧。
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叫。
她抬头,看见树梢上挂着一只机关鸟,翅膀微动,像是刚飞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