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落在琴弦,反射出刺目光芒,映在沈清鸢眉心的朱砂痣上。她抬手,再度挡住了那束光,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夜昭”后的灼热。
裴珩站在原地,依旧抱着那把暗金宝琴。他的手指没有松开琴身,眼神也没有移开她的脸。他知道她不信这琴能带来什么好处,也知道她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尤其是带着代价的东西。
但他还是没把琴收回去。
沈清鸢收回手,呼吸慢慢稳了下来。她闭上眼,内息沉入丹田,共鸣术悄然铺展。这一次,她不再探向琴中亡魂,而是将音波轻轻缠绕在裴珩的呼吸之上。她顺着那气息的节奏,一点点潜入他情绪的深处。
她听到了一段记忆。
月下庭院,石阶冷白。少年模样的裴珩站在回廊下,手中握着一枚并蒂莲玉佩。那是她七岁时,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信物。后来被云容设局逼迫,他不得不当着她的面将其砸碎,只为引开埋伏的杀手。碎片飞溅时划破了他的掌心,血滴在青砖上,像一朵枯败的花。
自那以后,他再没见过她戴上新的佩饰。
而他走遍西域南北,翻遍古籍残卷,只为了找一件能配得上那份遗憾的礼物。不是炫耀,也不是补偿权势,只是想告诉她——那一摔,他从未忘记。
沈清鸢睁开眼,目光落在裴珩脸上。
他没说话,也没动。右手小指上的玄铁戒已经转回正面,那是他下定决心的样子。
她没有立刻接过琴,而是转身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七弦琴。指尖轻拨,《流水》调起。音波如丝,缓缓缠绕在“夜昭”的琴身之上。她以己心为引,用琴音一点一点梳理其中躁动的怨念。那些被困住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不再是哀嚎,而是低语,像是终于有人愿意听见他们。
星图微微发亮,符咒锁印的红光渐渐变弱。
她说:“你说它是棺材,可若有人愿以琴音超度亡魂,它也可成渡舟。”
裴珩的眼底闪过一丝震动。
就在这时,一缕箫声掠过林间。
不是完整的曲调,只是一记轻敲。“铮——”墨玉箫的末端轻轻点在“夜昭”的琴面上,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意。
谢无涯从树影后走出,步伐不急不缓。他站定在两人之间,目光落在那把宝琴上,又缓缓移到沈清鸢脸上。
“这琴,”他说,“配不上你的心弦。”
沈清鸢看着他。
谢无涯没有回避她的视线。他的手搭在墨玉箫上,指节微紧。他知道她不喜欢被人保护,更不喜欢别人替她做决定。裴珩送琴,看似深情,实则仍将她放在需要被弥补的位置。而他想要的,是和她并肩而立,共同面对所有风雨。
他不想让她背负任何不属于她的因果。
沈清鸢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她左手抚着自己的琴,右手轻轻搭上“夜昭”的琴身。双琴共振,半阙《无双》缓缓流出。音未尽,意已通。
“琴与箫,”她望着二人,声音平静,“皆是我命。”
风停了。
树叶悬在半空,没有落下。
裴珩的手慢慢松开了一些。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琴,眼中翻涌的情绪终于平复。他明白,她不是拒绝这份心意,而是不愿让任何人独自承担重量。
他退后半步,将琴轻轻放在石阶上,离她不远不近。
谢无涯垂下眼,墨玉箫缓缓滑回腰后。他的唇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快得几乎看不见。他知道,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也回应了他的立场。
三人之间再无言语。
但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沈清鸢站在原地,左手按着七弦琴,右手仍搭在“夜昭”之上。她的指尖能感受到两把琴的不同温度——一把温润如旧友,一把冰冷似新识。她知道这琴仍有隐患,也知道魔音使所言非虚。但她更清楚,有些路必须亲自走过,有些劫必须亲手化解。
她不能永远避开危险,只能学会掌控它。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打破了寂静。
裴珩抬头看向山道尽头,那里有几道人影正快速接近。是听雨阁的弟子,脚步匆忙,神色紧张。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开口:“有人来了。”
谢无涯立刻警觉,手再次按上墨玉箫。
沈清鸢却没有动。她的注意力还在琴上。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察觉到“夜昭”内部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不是来自亡魂,而是某种更深的联系,仿佛这把琴曾在某个人手中奏响过一首她熟悉的曲子。
她试着用共鸣术追溯那痕迹。
音波刚触及琴心,一股强烈的反震传来。她的手腕猛地一颤,差点脱力。
“别硬闯。”谢无涯突然出声。
她停下动作,喘了一口气。
裴珩皱眉:“怎么了?”
她摇头:“里面有东西……在抗拒探查。”
“那就别试。”他说,“等你想好的时候再碰。”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弟子们赶到。为首的青年抱拳行礼,语气急促:“少主,萧家来人了!说是要讨一个说法,关于今日牌匾旗杆被毁的事。”
沈清鸢眉头微动。
她记得那个场面。谢无涯一掌劈碎牌匾,她以《破军》斩断旗杆。那时的震慑是为了立威,也是为了逼出萧家对“天机卷”的真实态度。她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他们带了多少人?”她问。
“二十多个,都是精锐,领头的是三位长老。”
“有没有提条件?”
“有。”青年顿了顿,“他们说,若少主肯交出‘夜昭’宝琴,并当众焚毁,此事便可作罢。”
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裴珩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
谢无涯的眼神冷了下来。
沈清鸢却笑了。她低头看着脚边的琴,手指轻轻拂过银丝琴弦。星图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回应她的触碰。
“让他们等着。”她说,“我这就去见他们。”
她弯腰,双手捧起“夜昭”。
琴身微震,仿佛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对峙。
她迈步向前,身影穿过林间小道。裴珩跟在左侧,谢无涯落在右侧半步。三人并行,谁都没有说话。
弟子们默默让开道路。
阳光斜照,映在她肩头的月白衣料上。那把暗金宝琴被她稳稳抱在怀中,琴弦贴着她的手臂,微微发烫。
她走得很稳。
前方山道拐角处,已能看到几道黑袍身影伫立等候。为首的老者手持毒钩,目光阴沉。
沈清鸢没有停下脚步。
她的右手慢慢抬起,五指悬于“夜昭”琴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