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院门外传来那人的呼喊,声音因喘气而发抖:“少主!苏眠先生不肯出手,云铮求药失败,暗桩只剩半日可活!”
她没动。
风从檐下掠过,吹起她袖口的一道银线。她低头看着“夜昭”琴面,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传音渡信的震感。那不是普通的疲惫,是神识被拉扯后的空荡。但她不能停。
她站起身,抱着琴往药庐走。
门没关。苏眠背对着门口,正在捣药,动作很慢,像是在数每一锤落下的时间。绿鹦鹉缩在笼子角落,羽毛贴着身子,一声不吭。炉火上的药罐冒着细烟,味道苦得压不住血腥气。
沈清鸢站在门槛外,轻拨一根弦。
琴音很低,只有一个调子,来回两遍。这是《溯仇》的第一句。她没有看苏眠,只是让音波顺着空气散开,同时启动共鸣术。
她立刻察觉到了。
那不是普通的恨。那是埋了十几年、每天用指甲抠着墙缝才能忍住不爆发的恨。它藏在苏眠的呼吸里,在他捣药的节奏中,在他喉饰每一次轻微震动时泄露的情绪波动里。
琴音继续。
画面浮现。
雪夜里有火光。山谷被点燃,白墙黑瓦倒映在结冰的湖面上。一群穿青灰长袍的人跪在谷门前,双手捧着医典,嘴里念着祖训。刀光落下,头颅滚进雪堆,书页飞散如蝶。
一个孩子躲在井底,透过石缝往外看。她穿着和苏眠一样的药童服,脸上沾着泥,手里紧紧抓着半张纸。有人把她拖出来,按在地上。针扎进她的脖子,她开始抽搐,眼睛睁着,直到瞳孔散开。
苏眠就在井下,捂住嘴不敢出声。
沈清鸢的指尖顿了一下,但没有停下。
她看到那半张纸上写着几个字:医武双绝,合则通天,分则灭门。
记忆翻页。
一群世家子弟围在火堆旁喝酒,其中一人举起令牌烧毁,笑着说:“医者也想练剑?真是笑话。”另一个人接过话:“上头说了,不留活口,连根拔起。”
沈清鸢的呼吸沉了一瞬。
她终于明白苏眠为什么拒诊。不是冷漠,是清醒。他知道救一个世家的人,等于帮当年屠谷的凶手续命。
琴音未断。
共鸣术的范围随着旋律扩散,像水波一样漫出院墙。
就在这一刻,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个人影从墙头摔下来,砸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是个年轻男子,穿着采药童子的衣服,腰间挂着一个银针匣。他脸色发白,手撑着地,额头全是冷汗。
他抬头看向药庐,眼神惊恐。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奉命来查消息……”他声音发颤,“但我父亲……他当年……参与过……”
苏眠猛地转身。
喉饰裂开,掉在地上。露出一张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脸——皮肤白净,眉眼锐利,眼里全是血丝。他一句话没说,右手一扬,三枚银针破空而出,直取那人咽喉。
沈清鸢抬手,琴弦一震。
高频嗡鸣撞上银针,将它们全部弹偏。她一步跨到中间,把琴横在身前,挡住了苏眠的下一步动作。
“你杀了他,”她说,“你就成了他们。”
苏眠冷笑:“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在乎。”她盯着他,“你这些年救人,不是为了积德,是为了证明他们错了。你说医者不该碰武道,可你现在用银针杀人,和当年那些持刀的世家有什么不同?”
苏眠的手停在半空。
他没收回针囊,也没再出手。
沈清鸢转头看向地上那人:“你说你知道埋尸的地方?”
那人点头,嘴唇哆嗦:“在……在北岭断崖下的枯井里,还有三十七具遗骸没挖出来。名单我也见过……当时签令的是萧家、云家和谢家……三家联合下的手。”
苏眠忽然开口:“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陈……陈元礼。”
苏眠闭上眼。
片刻后,他低声说:“是他。那天晚上,是他亲手砍下了我妹妹的手臂,说要试新毒的发作速度。”
那人瘫坐在地,眼泪流下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这种人……我娘只说我爹是战死的……”
沈清鸢没再问。
她知道够了。
她回头看向苏眠:“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杀了他,然后等三大世家派高手来围剿听雨阁,把你最后一点名声也毁掉;另一个是让他活着,把名单交出来,让世人知道药王谷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眠睁开眼。
他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脸上,又慢慢移开。
“我可以救人。”他说,“但我不会再为任何世家弟子施针。除非……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血,换别人的命。”
沈清鸢点头。
她知道这已经是极限。
她扶着琴准备离开,脚步刚动,苏眠忽然叫住她。
“沈清鸢。”
她回头。
“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他声音低哑,“别再用了。再弹一次,我怕自己控制不住。”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走出药庐时,天已经亮了。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站在院子中央,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弦。
那枚曾被银针擦过的弦,有一点细微的裂痕。
她抬起手,五指悬在琴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