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沈清鸢的手指还悬在第三弦上方,指尖沾着血,琴面映出她苍白的脸。那根弦已经裂开大半,轻轻一碰就会断。她没动,只将左手缓缓收回来,按在胸口调息。内力在经脉里乱冲,喉咙发甜,但她压住了。
裴珩站在她身侧,剑仍在手。他低头看她一眼,声音低:“能撑住?”
她点头,没说话。
远处传来马蹄声,闷雷一样滚过来。十里的距离被压缩成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西域骑兵带着骨笛,萧家高手披着毒雾外袍,两股势力在山道汇合,直扑听雨阁前庭。
守卫们列阵在前,刀已出鞘。
沈清鸢闭眼,默运《心弦谱》中的法门。她把残存的真气引向指尖,像从干涸的井底打水。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下,落在琴键上。
裴珩转身走到另一张琴前坐下。那是她平日练曲用的桐木琴,音色温润。他十指落下,奏起《定军》。音波沉稳,如潮水般涌来,顺着空气渗入她的经脉。
她呼吸一顿,体内翻腾的气息慢慢被压住。
这曲子不是为了杀敌,是为了稳住她的心神。他知道她撑不了太久,也知道这一战必须赢。
琴音还在流淌,她睁开眼。
就在这一刻,她听见了箫声。
很远,却极清晰。是谢无涯惯用的《破晓》前奏,三个音节,短促而锐利。那声音穿过晨雾,像是划开黑夜的第一道光。
她手指微动。
他知道她在等他。
马蹄声越来越近,尘土飞扬。敌阵前锋已冲进百步之内,骨笛齐鸣,尖锐刺耳。萧家那边有人吹响毒音哨,空气中泛起一层灰绿色的雾。
沈清鸢双手落琴。
尽管第三弦摇摇欲坠,她仍以“心弦剑意”催动音波。指尖拨动,并非完整曲调,而是连绵不断的攻击音节。每一音都像一剑,直刺敌军中枢。
第一排骑兵纷纷勒马,有人抱头惨叫,骨笛当场断裂。
但敌人没有退。
魔音使站在后方高台上,戴着新换的面具。他举起手臂,身后十二名死士同时抬手,掌心贴着音盾。那些盾牌由人皮与铁片缝制,表面刻满符文,能吸收音攻。
萧家主也出现了。他站在毒雾中央,手中握着兵符,低声念咒。傀儡音控术启动,十二死士眼神发直,开始反击。
音波撞在一起,空中炸开气浪。
沈清鸢肩头一晃,唇角又渗出血丝。
就在这时,檐角黑影一闪。
谢无涯落在她左侧三步远的地方,墨玉箫横于唇边。他没看她,只将箫口轻转,一声长鸣骤然响起。
琴音与箫声,瞬间交融。
螺旋状的音波扩散开来,像风暴卷过平原。西域骑兵的骨笛成片折断,萧家毒雾被震散,连高台上的音盾都出现裂痕。
魔音使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眼睛收缩。
他没想到两人能共鸣到这种程度。这不是简单的合奏,是两种音武之力彻底融合,形成压制性的共振场。
沈清鸢感受到箫声传来的力量,立刻调整节奏。她改用《听微》,十指疾扫,音波细密如针,穿透剩余的音盾缝隙。
她“听”到了。
那些死士心里有痛,有不甘。他们曾经是乐师,在江湖上有名号,被人尊称一声先生。现在却被炼成傀儡,意识困在躯壳里,只能听命行事。
她琴音一转,奏起《归魂》。
低缓,温柔,像小时候母亲哄她入睡的调子。每一个音都在呼唤他们残存的记忆。
一名死士突然停下动作,手指抽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发出一声嘶吼,反手砸碎了音盾。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傀儡链开始崩解。
魔音使怒吼一声,强行催动血脉令。他体内禁制被激活,皮肤下浮现出红色纹路,整个人气息暴涨。他要拼死一搏,哪怕自爆经脉也要毁掉这张琴。
沈清鸢知道时间不多。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重重压下第三弦。
弦断!
一道金色音波从琴身迸发,裹挟着她全部的真气与谢无涯的箫声共振,直贯敌阵。
音波所过之处,地面龟裂,石板翻起。
魔音使的面具炸成碎片,脸上鲜血直流。他踉跄后退,一口黑血喷出,跪倒在地。手中的血脉令寸寸断裂,红光熄灭。
萧家主也没能幸免。他抱着兵符后退,却被音波追上,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飞出去数丈,落地时咳出大量血块。兵符碎成几截,散在尘土里。
战场上一下子安静了。
骑兵溃散,死士倒地,毒雾消尽。
谢无涯收箫,站直身体。他看了沈清鸢一眼,右手指节还在发麻,显然也受了反噬。但他嘴角微扬,声音很轻:“这局,我们赢了。”
沈清鸢没有回应。
她坐在琴前,背脊挺直,手里还抓着断弦的一端。指尖冰冷,额头全是冷汗。她想站起来,腿却发软。
裴珩走过来,站在她另一侧。他看了一眼战场,又低头看她,说:“弦断了,我会让人送新的来。”
她终于抬起眼,望向远方。
烟尘正在散去,天边露出一点亮色。昨夜那场对峙留下的痕迹还在,但威胁已经解除。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云容不会善罢甘休,西域也不会就此退兵。今日破的是联合之势,明日可能面对的就是全面围剿。
但她不怕。
她慢慢松开手,断弦落在琴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响。
裴珩伸手扶她起身。
她借力站起来,站得稳。
谢无涯没走,站在原地望着她。风吹动他的衣角,墨玉箫垂在腰间,没有收回。
三人立在庭院中央,面前是溃败的敌军和破碎的兵器。
沈清鸢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拂过琴首。
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余温。